老者大惊,想不到关离山和血刀竟融合到此种境界,这招想躲是躲不过了,只能凝神聚气,使出三重天罡金鳌功,内劲凝结,化成三层半透明金光闪闪的宝甲来护住周身,火蛇与宝甲相触,光火四溅,嘭嘭巨响不绝于耳,李府的大堂轰然倒塌,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向前。
许久,一根大梁木突然从中飞出,废墟中缓缓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关离山,他浑身发黑,冒着蒸腾的烟气,散发出焦糊味,众人这才围上去,道:“关指挥!”
关离山长吸一口气,吐出一口痰来,那口痰落在地上,竟瞬间化作一缕黑烟,关离山已精疲力竭,气势全无,颤巍巍道:“妈的……让这老不死的跑了。”
“关大人,本来我们今天就不是来找这老头的麻烦,我们是奉皇上之命,灭李开阳九族而来。”门外飘来一句阴阳怪气的轻蔑之语,“关大人,你可别光顾着打架,误了大事,若是漏掉一人,怕是你和我,只能提着脑袋跟皇上交代。”
关离山冷笑一声:“厂公大人,就这些妻儿老小,能接住我的炎蛇流火吗,怕是他们早就烧成了一堆骨头。”
“那就好。”门外冷淡地说,“起轿!”
“起轿!”三十二名轿夫齐声高喊,抬起有半个李家厅堂大小的轿子,慢慢从墙边移过。
“关指挥,我们还要不要清点一下李家人数?”手下校尉汇报道。
“不必,该死的都死了。”关离山从废墟中捡起溶血刀,一脚踢开一块头骨,跨上骏马,扬长而去。
就在此时,那棵在李家屹立了四十五年的老松,发出几声嘭嘭碎裂之音,轰然落地,积雪如雾般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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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正浓,映照在疏影横斜的城北梅花林中,好似开满霜花,林中闪过一个幽魅的身影,突然失了准,踉踉跄跄滚在堆满积雪的杂草中——正是灰衣老者,老者衣服已残破不堪,被烫出无数小口,每个口子上都隐隐出血迹,他松开手,怀中滚出已经昏死过去的李如桢。
李如桢惊醒,揉揉眼,道:“老爷爷,我们在哪?”
“我们已经逃出城。”老者盘腿而息,“我要调养两个时辰的气,你且不要说话。”他不曾想被关离山打得如此狼狈,溶血刀极尽刚猛之气,最后那怪招,已经打得他真气尽乱,为了保护这个孩子,他拼劲全力,使出三重天罡金鳌功,怕是已折损了近二十年的修为,不过看孩子安然无恙,老者心里又是安慰许多。
李如桢抱着脚踝坐在老者身边,他怕黑,怕这阴森森的梅花林,虬曲嶙峋的枝干像无数张开的黑爪,他怕极了,又靠老者身边挪了一点。
他很想叫娘,在娘怀里睡下,可是娘已经不在了,他很想叫奶奶,奶奶会在旁边与他讲故事,讲牛郎织女,可奶奶也不在了,只剩下月亮和清冷的天空陪伴着他,想到这里,如桢不禁簌簌流泪,他不敢大声哭泣,生怕惊扰了老者,泪水只能默默往肚子里面咽。
这一夜是如此漫长,这个宠命优渥的孩子好像在这一夜之间成长了,太阳从东方升起,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泪光。老者也已调息完毕,道:“孩子,若是我没记错,你叫如桢?”
李如桢点头。
“从今日起,你不再叫李如桢,世上再也没有李如桢这个人。”老者凝神看着如桢道,“你还有任何事情,可以现在问我,问完之后,就忘记这个名字。”
“我爹爹是怎么遇害的?”
“不知。”
“我们要去哪?”
“关外碧霞山。”
“老爷爷,为什么我爹爹认识你?”李如桢觉得奇怪,父亲李开阳乃是堂堂当朝大都督,怎么会和这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道士相识。他从小娇生惯养,不重礼节,能叫声老爷爷已经不容易,说话也是不客气。
天枢子并不介意,心想孩子还小,以后慢慢调教便是,便道:“开阳是我师弟,我们的师父昭冥子共收了七个徒弟,内徒四人,我天枢子,二师弟天璇子,三师弟天玑子,四师弟天权子,我们四位内家弟子创立了璇玑门,而三位外家弟子,却各奔东西,有人埋没荒草,有人江湖留名,有人则高入庙堂。”
“你们四个内家师兄弟是不是太见外了,创立璇玑门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三位外家师弟?”李如桢道。
“此事说来话长。”天枢子面露苦色,“师父仙逝时出了件大事,我们四个内家弟子与外家三位师弟起了争执,也是因此,三位外家师弟才会离开碧霞山。”
“那……璇玑门是干嘛的,你是江湖高手吗?”李如桢见这老道着实厉害,连锦衣卫第一高手关离山都不是他的对手。
“是也不是,璇玑亦是玄机,天下之事皆有玄机,武功是玄机,谋略是玄机,只因我精于武学,不入江湖,却成了江湖之人。”
李如桢忽然眼前一亮,道:“你可以教我武功吗,我学成后就可以为家人报仇!”
天枢子道:“你可知道仇人是谁?”
“关离山杀了老赖,是我的仇人;皇上不辨忠奸,也是我的仇人;还有那些不知道名字的人,谁构陷了父亲,都是我的仇人!”李如桢咬牙切齿道,“老爷爷,你教我,我一定好好修习武功。”
“你真当武功这般好学?”天枢子道,“像关离山这样的高手,皇帝身边怕是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一个关离山已将我重伤,又如何抵挡八个关离山,况且,武功也是要天资的,天资不好,再勤奋也是无用。”
“我肯定有天分,我娘说记东西记得特别快,只是贪玩而已,只要勤奋好学,说不定以后能当上状元。”
“你娘说这么说,是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她疼爱你,自然觉得你哪里都好。”老者肃然道,“不过,在我看来,你天资太过平庸,不是学武的材料,只是块废料而已。”
“我不信!”李如桢怒道。
“不信,你来试试看。”天枢子从头上扯下一根白发,双指夹住,“一根头发,若是你能让它移动分毫,我便收你为关门弟子,传你毕生所学。”
李如桢大喜,道:“不就是一根轻飘飘头发,我一口气就吹飞了。”
天枢子举起手,稍稍用力,那根白发竟笔直而立,他道:“不妨试试看。”
李如桢猛吸一口气,几乎后仰过去,肚子也涨得圆圆滚滚,奋力吐出,定神一看,那根头发却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他又是狂吸十几口,狂吐十几口,几近晕厥,那头发依然不动如山。
他缓了一会气,终于恢复过来,又想到这老头未曾说过不能用手,又伸手去抓头发,谁知这根细不可见的头发竟坚硬无比,他死缠硬拽,那头发依然不动分毫,却差点割伤他的嫩手。
李如桢累满头大汗,心想连根小小的头发都没办法收拾,如何能报得了仇,又是心生一计,脱下灵蛇剑,后退十几步,头顶向前,咚咚咚跨着大步向老者冲去,他自信自己的铁头功厉害的很,小时候不知道顶翻多少次管家,连爹也不是他的对手,今天也要让这老头尝尝厉害,只听得一声闷响,他像是撞在一堵墙上,震退几步,一时间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咕咚倒在地上。
天枢子微微一笑,松开两指,这头发已随北风轻轻飞走,道:“孩子,你就这点资质,罢了罢了,还是留在我身边端茶送水,做个书童来得实在。”
“你等着,我一定能想到办法!”李如桢揉揉脑袋,心中念道爹爹是这老道的徒儿,定是武功也不逊色于这老道,往日里被自己顶翻,不过是宠爱自己而已,想到此处,如桢心中又是一阵酸涩。
“孩子,不必再想复仇之事了。”天枢子叹道,“你说这关离山是你的仇人,蒙古大汗是你的仇人,皇上也是你的仇人,我却听闻在西北赤儿山一战死了十万人,倘若真是开阳用兵之误,父债子偿,是不是这十万人来都来找你寻仇?”
李如桢愣住,不知如何反驳。
天枢子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你不仅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亲人、朋友,也顺便忘记这些无妄之仇,你只需记得,你是一个孤儿,无名无姓,你与我途中相遇,我见你可怜,便一路同行,带回山中,我称你为镜心小书童,你称我为道长,从此世上再无李如桢,只有镜心小书童。”
“是,道长。”李如桢不情愿地答道。
天枢子见他将一柄厚重的腰带缠在身上,死死抓住,从未松手,又道:“这腰带想必与你颇有渊源,只是这一程路途遥远,如有人认得这腰带,也易暴露你我身份,孩子,老道劝你将腰带埋在此处,等日后再寻来。”
如桢点头称是,于是二人寻得偏僻处一棵槐树,在槐树下挖了个深坑,将腰带埋在地下,如桢盖上土,踩实道:“老赖媳妇,我也不知道如何照顾你,若是日后运气好,能见得你的风采,运气不好,只能让你长眠于此,在京城边上守着老赖……”他摸摸胸口,那本《泥鳅功》仍在身上,又道:“老赖的书我收好了,日后会好好读,绝不会当成擦屁股纸用了。”
天枢子见孩子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心想这孩子经此大难,怕是魂魄已惊没,不过是呓语而已,说道:“此行千里之遥,你这身衣服太过招摇,我们一路往北行,遇到集市,与你置办些粗布衣服,我这一身,也不足以御寒。”
如桢见他一身被关离山打得破破烂烂,白花花的大腿都露了出来,不禁破涕为笑。谁知如桢干笑了两声,便哑然,泪水又是禁不住流出,他扑通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抬头问天枢子道:“京城在哪里?”
天枢子指向南方道:“这边。”
如桢挪向南方,咚咚咚咚……连磕了九个响头,道:“奶奶,爹,娘,伯母,大哥,小妹,不知你们尸骨现在何处,今日落难,无法让你们入土为安,等我成年,定会返回京城,再立茔塚,不让你们做那孤魂野鬼。”
他心里却在默念:“爹,娘,道长让我忘了这些仇,我决计不会忘掉,即便儿子没有天资,也会努力修炼武功,定将事情调查得水落石出,哪怕是赔上命,也要将这些仇人一个一个杀掉,先杀关离山,当今皇上也饶他不过,爹娘,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能在璇玑门中习得绝世武功,早日为你们报仇雪恨。”
天枢道长见如桢额头已磕得通红,说:“如桢,快走吧,这里京城不远,若是遇到认得你我的人来,又不免一番争斗。”
“道长,世上没有如桢了。”孩子冷峻地说,“我叫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