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已经死了,他临死之前经历的一起只能埋在这鬼打林中了,镜心一边叹息一边收好那条裤带:“好歹同门一场,让他入土为安吧。”
真言和真省往坑中填土,镜心则取来刀,劈开树枝,削出个长木,想不到这歹人武功蹩脚,刀却是极快,竟然削木如泥,镜心随即刻上“镜水之墓”,插在坟头上,道:“镜水师兄,不知三年前你为何命丧于此,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真省见此情形,也忍不住簌簌流泪。
镜心见他哭得伤心,道:“镜水生前对你们很好?”
真省摇摇头,仍是默然哭泣。
“那你哭什么?”
“师叔,我只是伤心……我们都是孤儿,日后也定然如同镜水师兄,悄无声息的死去,死后没人记得我,也没有人在我坟前拜祭,像从来没在这世上走过这一遭……”真省抹了抹鼻涕,“看镜水师叔如此,想到自己,心中顿感凄凉,忍不住哭了出来。”
镜心听后,也不禁动容,安慰他道:“活着想活着时候的事情,死了再想死之后的事,咱们还关心关心自个儿吧,想想怎么走出这林子。”
“呜呜……”真省才安慰好,真言又抹起眼泪。
“你他娘的又哭什么,你也伤心了?”
“我我我……”真言伤心欲绝,“我刚刚把鸡腿吐了,全浪费掉了!”
“你这个好吃鬼,我死你都不会这么伤心。”镜心骂道,这时黑水又回到镜心身边,蹭了蹭他的手臂,似乎在催促他出发。镜心翻身上马,适才两个小徒挖坟坑时他调息了一会,伤势也好了许多。
三人再行出发,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渐渐看见远处点点光线,不禁一喜:“黑水真是神了!”
行到林边,三人怕有马脸的埋伏,屏住呼吸,放慢脚步,镜心骑马探了探,未见人影,想来马脸已经离开,招呼两位小徒道:“没人,我们走。”
真言仍是惴惴不安:“师叔,他们不是死活要捉住我们吗?”
“鬼知道。”镜心道,“说不定他们也钻进林子里,出不来了。”
“这些人定是逃走了。”真省道,“他们都不是师叔的对手,更不用说天枢掌门了。”
镜心听见夸赞,心中也是暗喜,这一行不过八个人,一番打斗之后还死了三人,就他们还想上凌空峰,真是胆大包天,他正在得意,忽然一拍脑门,“坏了,坏了!”
“怎么坏了?”
“你们俩先回凌空峰,越快越好,叫掌门师父带几个好手来客栈!”镜心恍然大悟,马脸是何等阴险毒辣之人,刚刚从鬼打林中侥幸逃生,为何还要进去,不如直接去取客栈!
镜心已经顾不得身上的伤,策马狂奔,他心中自责——都是我一时贪玩,铸下大错,以为将他们引入鬼打林就天下太平,反倒是引火上身,镜心啊镜心,江湖胡闹不来,走错一步都会要命丧黄泉……
镜心赶到客栈,见大门已被撞得七零八落,更是着急,一脚踹开门:“人呢,人都在哪?”却只见镜名手中提着水壶,异样地看着自己。
镜名看不懂这小师弟是怎么了,光着膀子,浑身脏兮兮,胸口上还粘了些黑毛,裤子也被撕碎,脚上还少了一只鞋,活像个乞丐,道:“你做什么去了,这一身怎么折腾的?”他瞧了瞧黑马,“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出去寻了半天,也未寻到,它倒是自己回来了。”
“大师兄,真常和真始呢?”真常和真始就是来接班的小徒。
“他们去市集了。”
“早上不是说你去吗,为何换了真常和真始去?”
“哦,你这匹黑马不知为何逃走了,我看你快将这匹马当成心肝了,丢了不知道如何记恨我,就出去寻它,才回来坐下,刚想喝口水,你就来了。”镜名见镜心稀里糊涂,一冲进来就问些古怪的话,直摇头:“我去找马,不安排他们两个人去,还有旁人吗?”
“那……那大门是谁弄坏的?”
“谁,你说是谁!”镜名怒道,“还不是你那批好马,差点把屋顶也掀了!”
镜心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骂道:“娘的,吓死我了……”话还没说完,他只感觉眼前无数金星像蝌蚪般游来游去,渐渐失去了意识……
镜心醒来时已经躺在小舍中,身上也已包扎好,只是浑身发烫,仍是疼得厉害,一想到马脸,顿生一股寒意,要不是黑水打乱了大师兄的安排,恐怕两个小辈就要葬身在客栈中,马脸受了伤,十天半月内绝不会再来碧霞山,可如此一来,客栈已经暴露,日后也不可作为前哨使用。
“哎!怎么这事忘了!”镜心一拍脑门,他只顾着打架、逃命,把昆仑派的信件忘得一干二净,这才想起他伤口疼痛,把道袍撕碎,信件也遗失了,还好他心中好奇,早将信件拆开偷看——看来滑头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封信足足有上千字,一堆废话,前八百字都是吹捧的,先说自己和师祖昭冥子有过一面之缘,“令师仙逝,为之惨然”——妈的昭冥子都过世二十多年了,师父他老人家自己都快记不得了,现在还惨然个屁啊?
又说听闻碧霞山“钟灵毓秀,心向往之”——碧霞山这破山头有什么好向往的,再说师父他们都是从云梦山过来的,碧霞山也没孕育出几个人才来。
说了一堆,最后才是重点,约定好半年后,九月初八,“切磋武艺,以武会友”——什么“以武会友”昆仑山就像那送信矮子,表面上客客气气,还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昆仑派信件的事情不着急,可镜心仍要去见天枢师父——三年前孙不厌的话、鬼打林中镜水的尸体……重重怪事笼罩心头,让他如何安心养伤?
路上问了小辈们才知道,天枢子和三位师叔正在七星殿中议事,只好拖着一身的伤,爬上了凌空峰,还没到门口,就听得四位师父激烈争论——
“镜心身负重伤,真言和真省也差点没命,客栈也暴露了,今日是他们三人,日后还不知会伤多少人。”说话的是天玑子。
“算了,既然朝廷想要凌空峰,给他便是,何必触这个霉头,也不知道是何人使出这等损招,日后咱们还传授什么学问,每天到一线天打架得了。”天权子是个文人,本来到了碧霞山以为难得清净,想不到高公公的悬赏令,让碧霞山成了整个江湖最热闹的地方。
“离开碧霞山,我们能到哪里去?”天枢子也不是不想离开,二十多年前,他们就从云梦山一路避到碧霞山,如今又要避吗,带着这么多流离失所的孩子,途中艰难险阻不说,即便能找出个桃花源来,依照高公公这死不罢休的风格,会放过碧霞山吗?
“如今我们还有一线天和凌空栈道,有险可据。”天玑子道,“倘若下了碧霞山,东厂派人埋伏,我们反而照应不来。”
天璇子道:“如我当初所说,先应了他们,也不会惹祸上身了。”
“如今只是小麻烦,来的人不过是些江湖小角色,咱们还应付得来。”天枢子驳斥道,“倘若真应了大明朝廷,才是惹了大麻烦。”
“可如今麻烦不断,如何是好?”天璇子道,“他日真来了上百个武林好手,我等如何应付得来?”
天枢子道:“那,在凌空栈道前面布下混元阵法。”
“这……”天玑子精通算学,刚刚上山时,本来师父昭冥子也有意布下混元阵,可这阵法要开凿各种机关,挪动巨石古木,消耗太多人力物力,就此作罢,如今掌门师兄又提此事,难道忘记当年师父为何不布战法吗?
天璇子也道:“虽然咱们璇玑门不比往日,门生近二百,就算每天不停不歇,也要用上半年,何况不少小徒尚不满十岁,事情没那么容易。”
镜心见他们仍是争论不休,不知道何时才能争论出结果,忍不住咚咚咚敲了敲房门。
“门外何人?”
天璇子冷嘲一声:“连敲门都敲得这么莽撞,不是镜心还能有谁?”
“是我,镜心!”
天枢子脸色一沉:“进来。”
镜心推门而入,道:“师父,徒儿有要事报。”
“何事?”
“昨日徒儿遇见一人,说自己是昆仑派的,让徒儿带封书信给师父。”
“嗯。”天枢子等了一会,却不见镜心拿出书信,又道:“书信呢?”
“师父,那位昆仑派的弟子走后,徒儿遇到些歹人,因此信件遗失了,不过那位昆仑弟子道,半年后九月初八,掌门金泽会带弟子来碧霞山寻我们切磋武艺。”
“昆仑派?”天子四子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昆仑派与璇玑门一个在极北关外,一个在西域昆仑山,素无往来,为何会登门拜访,还要切磋武功?
“现在麻烦来了。”天璇子冷哼一声,“大角色要来了。”
天权子道:“难不成昆仑派也要为了一万两银子,来对付我们璇玑门?”
天璇子道:“我看是东厂耐不住性子了,以为悬赏了一万两就可以拿下我璇玑门,没想到两三年过去了,我们璇玑门还是安定如山,这是找了帮手。”
“既然是帮手……为何趁我们不备,打上碧霞山?”天玑子道,“为何还要约定好时间,不怕我们有所防备吗?”
天权子摇头道:“我看是金泽太要面子,毕竟是一代宗师昆仑望绝,说出来偷袭碧霞山,有失体面。”
“是,金泽怎会如同山贼野寇偷袭璇玑门,说是切磋实际还是比武。”天枢子顿了顿,“我看金掌门要的是文斗,赌注就是——凌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