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只为杀你,便不是用毒了。”
天枢子以武功闻名于江湖,却鲜有人知,他也是极有权谋智慧之人,只听他冷静细致地推断道:“如果只是想杀了你,埋伏在山中,用刀用暗箭,事成之后直接下山,岂不是更好?他不想用武功,是怕暴露了武功路数,这人用碧霞山常见的红毒草,制造巧合,免得令人生疑,以便继续潜伏在我门中。这人想埋伏在门中,不是意在你镜心,而是璇玑门。”
“为何朝廷也要来对付我们璇玑门?”镜心不明白,关外一个江湖小门派,朝廷也看得上?
“大明朝廷不想对付我们,只是想要我们这个地方。”天枢子长叹一声,“碧霞山虽在深山中,距离哈朗军事重地不远,又有凌空栈道,一线天等天险,官兵也攻不上来,据此险峻之地,便是要哈朗瞻前顾后,分身乏力。”
镜心也听说哈朗此人不过女真人的首领,早年还受过皇上的册封,为建州指挥使,哪知道七八年前借口起兵作乱,建国号为大金,割据关外,如今也侵占大半个辽东,入主辽阳等地后,侵占土地,奴役汉人,责令他们剃发易服,不从者诛杀。镜心虽然恨透了大明朝,也没觉得哈朗好到哪里去,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不是好东西。
这两年中,大明与蒙古决裂,虽然卢都督将卜言其赶出河套,而他并未走远,反而绕道进入白城(注:内蒙古科尔沁),据说转而与女真人交往甚密。隆景皇帝也没有想到,两年前赤儿山一战,消灭了李开阳,击败了卜言,战况却急转直下,原由蒙古和辽东军夹击哈朗,现如今变成了卜言和哈朗一起滋扰边关,以往哈朗只是进攻宁远、锦州、辽东等地,现如今居然还时常绕道喜峰口等地入关,明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将战线拉长。
无论家长里短,还是天下大势,镜心一点都不关心,他不管什么大义,他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爹爹娘亲,奶奶,大哥,妹妹,伯母等人犯了什么罪过,要把命也交代进去,哪怕随着女真人的铁骑踏入皇城,他还是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可现如今,他的小命仍命悬一线,细细思量此事又很蹊跷,道:“那又是谁置换了我的饭菜,难不成弄巧成拙,捉弄我的人反而救了我?”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昨日有人给你下毒,又偏偏昨日与你换了饭菜?”天枢子道,“依我看来,是有人在背后助你。”
“帮我?”镜心也不曾想到,璇玑门中还有这等高人在帮他。
“镜心,你可曾想过,这人大可以把你饭菜倒掉,为何要煞费苦心和黄狗的换掉?”
“这也谈不上煞费苦心……”镜心随口道,“这人可能只是随手一换而已。”
天枢子摇头道:“这换掉你饭菜的人也是个极度聪明的人,他也想一直躲在暗处,如若让奸细发现他,他的处境可比你镜心危险多了,奸细会想方设法除掉他。”
“可师父,既然这人帮我换了饭菜,定然知道奸细是谁,为何不直接来告诉师父您,把他捉住,大家不都安全了吗?”
“这奸细只是一个人潜伏在碧霞山中吗?”天枢子反问道。
“难不成门中有很多奸细?”想到此处镜心一阵发冷,双臂直起鸡皮疙瘩。
“必然是有其他人。”天枢子道,“璇玑门虽然是个小门派,但区区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必是山上有内应,山下有接应,里应外合。所以帮你的人也是在制造巧合,他知道你素来和师兄弟们不怎么和睦,真有人来捉弄你也实属正常,也方便为自己洗脱嫌疑,还有,帮你的人可能并不知道奸细要做什么……”
“帮我的人不知道?”
“为师猜测,帮你的人只是偶然发现奸细偷偷溜到你房中,为你的饭菜加了些作料,至于作料是什么,他也不知道,甚至无从判断奸细是不是要害你,于是偷偷把你和狗儿的饭菜置换,一为藏在暗处,避开嫌疑;二是想知道奸细究竟下了什么——这狗儿只是他用来试验。”
镜心仔细推敲天枢师父的话,无论动机,手法处处合乎逻辑,暗自惊叹道:“师父这么一说,就完全说通了。”
“所以……”天枢子缕缕胡子,“此事三天之内,必见分晓。”
“三天?”镜心又犯了糊涂,“如何见分晓,难不成那奸细会主动承认,向师父下地求饶?”
“自然不会,奸细在暗处,帮你的人却在奸细的暗处,这两个人都是极度聪明的人,奸细仔细思索,也会发现自己已经暴露,而他却不知道谁发现了自己,时时刻刻在危险中,只能先行离开,他一走,就带走下毒的罪名,顺便还可以保护其他同伙。”
都说人心难测,可师父这人只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推断出所有人的心理,没想到还是一只老狐狸,看来天枢子这掌门也不是光靠一身的武功,道:“那就是说,这三天内里,谁离开了璇玑门,便是下毒人了?”
“正是如此,所以虽然你身边有奸细,有杀手,现下却是安全的,朝廷的人已经惊动了我们,第二次出手杀你,更让我们加以防范。”天枢子轻叹一声,“不过这一劫是逃不过了,朝廷再动手,就是冲着灭我璇玑门来了……”
“这儿有凌空栈道,一线天,您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谁能打上碧霞山来?”
“普通官兵自然是打不上来,如果是成百上千的武林高手呢?”
镜心又说不出话来。
天枢子嘱咐道:“这几日你与我同吃同住,等奸细离开碧霞山,你就安全了。不过日后也要小心,茅草房过于偏僻,还是搬回小舍住,平时吃饭、洗衣、砍柴都尽量三五结队去,以免遭人暗算。”
镜心也点头称是,可不免想到洞中的怪人,心道:“本来约好今日午后就过去修习武功,依照这怪人的脾气,又要暴怒不已,看来三日后又要费些功夫安抚他。”想到此处,他心中苦笑,“这怪人啊,真像个娘们,又爱赌气,又爱生气,还要靠哄的。
天枢子安顿好镜心,以“防止门人私自下山”为由让镜名等人在一线天处轮值,其实是想切断门中“奸细”和朝廷的联系。天枢子并未将“有奸细”的事请张扬出去,以免人心惶惶,旁人只以为镜心照看不周,让大黄狗误食了红毒草罢了。镜玄却为此痛哭流涕,埋怨镜心,两天都没和镜心说话。镜妙看他则是咬牙切齿,可镜心总是在师父身边,他也不好发作,只能作罢。
镜心一直随着天枢子等待,虽然偶尔会半夜惊醒,满身是汗,看到身边的天枢子,又是放下心来,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到了第三天,果然失踪了一人——镜水!
镜心想不到镜水就是奸细,不禁有些后怕,若是当时在山洞前被他唤了出来,是不是准备趁机下毒手,再嫁祸“怪人”头上。镜水平日做事也小心谨慎,甚至有些唯唯诺诺,论谁也不想到他居然藏得这么深,一藏就是十多年,据天枢子回忆,当日晚饭时确实只有镜水一个人离开饭堂,说肚子疼,过了许久才回来,也许就是趁这个机会下的毒。
而众多门生蒙在鼓里,以为镜水不过厌倦了山中匮乏的日子,私自溜下山去了。这样的事情在璇玑门中并不少见,许多人来碧霞山只是图一碗饭而已,后来长大了,学了本领,又怀念山下的日子,再偷下山去,虽说有门规,也不会真有人去寻。这件小事根本没有掀起什么波澜,甚至于一点波纹都没。
镜心学武心切,也顾不得天枢子的嘱咐,一人跑进山洞中,劈头高喊道:“前辈,前辈!”
“滚,滚,滚!”曹玉衡怒道:“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说好来学武,好几天不见人影,我居然要靠你来争口气?”
“这不……最近太忙了,我又不是曹前辈,每天什么事情都没有,三餐都有人送到嘴边。”镜心搪塞道,“我要干活的,要砍柴,要烧火,要锄灰,哪像您这么清闲。”
“你什么意思?”曹玉衡一怒而起,把身边的石头也拍得断裂,“难不成我是吃软饭的?”
“我可没这么说。”镜心笑道,“您就别对着石头发火了,石头有什么罪过,都快被您拍成沙子了。”
“你是真心想替我出口气,还是拿我开心?”曹玉衡抱起膀子,不悦道。
“前辈,您多虑了。”镜心对着他嬉皮笑脸,“我要是戏耍您,还回来干嘛,过来让您来收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