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恒虽然粗枝大叶,要害却守得极好,镜心戳中的几剑,都在大腿或手臂上,算不得数。可这样一通乱打,难免会有飞来横剑击中他要害,迟早还是败在小师弟手上,于是招式一转,换了一套朝阳掌法,劈向镜心。
镜心也未料到镜恒忽然换招,只见那掌如狂风,势如暴雨,劲力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只好向后一折,退了四五步。
这掌法不像八极拳法直来直去,掌中有暗劲,横劈竖打,严丝合缝,镜心这点皮毛一般的泥鳅功着实应付不来,可一时间也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一味闪躲。
镜恒挥掌追来,手臂扭转,脚如趟水,三分功,七分守,就是让镜心没有攻击下盘之机。
镜心只用这套泥鳅功怕是不行了,于是一把抓住剑中间部位,将石灰袋一分为二,剑尖剑柄上分别沾满,手腕一转一抖,居然将这柄桃木剑当成了扇子用!
天枢子眉头一紧:“这是乾坤扇?”
“没想到乾坤扇还有这种用法,扇法有开有合,剑法也当有开有合,只可意境相通。”天枢子看了看身边的天权子,“不知这功夫是谁教的?”
“我可没教过,即便教,也不会以剑当扇。”天权子转看镜心,只见一柄桃木剑在镜心手中一展一旋,当真如同一把扇子,剑竖起为合,剑横起为展,剑横为劈势,剑点为刺势,剑柄一晃又是扫势,竟真如天玑子所说的“意境相通”,不过这只是一柄桃木剑,真是一柄真剑,谁敢拿着剑刃乱舞,不要割掉半扇手掌去?
朝阳掌法重守势,轻攻势,重在掌风压迫,是以一敌多时用来最好,真是一对一来,反倒只能使出二三成的威力来,镜心自创的乾坤剑法合、展、劈、刺,忽而一旋一转,虽然势均力敌,却飘逸灵动得多。
二人战了三十余招,镜心这套临时起意的乾坤剑法居然越使越顺,镜恒的朝阳掌也是颇为顺手,战到五十余招,二人越战越酣畅,均不是奔着拼个你死我活去了,镜恒想看看这小师弟还能使出多少新鲜招式,镜心想看看自己的招式能不能破得了师兄的掌法。
谁也没有想到,这二人一个号称不会武功,一个向来只用蛮力,居然在演武台上拼起招式来,掌风和桃木剑相接,呼呼作响,不绝于耳,招式也是眼花缭乱,小辈们也是张大嘴,看得目不暇接。
斗到百余招,镜心渐渐气喘,才想起不能恋战,再变招为拂穴手,以剑为手,刷刷数剑,均指向镜恒周身要穴。
天权子调笑道:“看来天璇师兄也教了他武功啊!”
天璇子笑了笑,直摇头。
镜恒见镜心变招,知道他要来决战,收回掌风,双脚一踩,双拳横冲,使出八极拳法中的“立地通天”,拳劲如炮,横冲而去。
镜心脚尖一滑,劈腿闪过,没想到这一滑如此之远,进而滑到镜恒脚下,举剑冲顶,直击镜恒下颌。这就是泥鳅功,气运周身,并非用力推动身子,而是用气,是以不见气而运气,不见力而发力。
镜恒也未想到镜心不过闪避招式而已,居然如一条泥鳅,滑到他身前来。
镜恒也是近身搏杀的一把好手,见剑从下方来,并未惊慌,顺势向后倒去,一翻身双手已拿住镜心双腿,虎爪一提死死扣住了镜心,将他从跨下提了出来,双臂勒住镜心脖颈,镜心在上,镜恒在下,二人双双倒地。
二人前胸贴后背,可镜恒显然将镜心擒住,依照规则,镜心已经输了。
镜恒凑到小师弟耳边道:“结束了。”
众人如梦初醒,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欢呼雀跃,乱做一团。
天字四子也是摇头叹息:“输了,输了。”
镜为和钱三喜也是长叹,孙不厌则淡笑:“尽力就好。”
“我没输。”镜心嘴角抬起,冷冷道。
“你说什么?”镜恒也是冷笑,忽而想起镜心比武前的话“我从来不认输”,心道这小师弟果然嘴硬,“不论你认不认,输了便是输了,师兄以前也是小看你了,你功夫不错。”
“放开我。”镜心见镜恒仍未松手,怒道。
天玑子走到台中,道:“镜恒——”
“是我赢了!”哪知道这句话还没说完,却被镜心打断了。
天玑子道:“镜心,知道你输得不甘心,确实是镜恒赢了。”
镜妙也道:“输了便是输了,现在还要赖皮吗?”
镜心向天枢子作揖道:“师父,请让镜恒转过身来!”
“叫我转身作甚?”镜恒不解道。
天枢子见镜心言语真诚,不像是耍赖,道:“镜恒,不妨转身来。”
镜恒心中不悦,仍是转过身去,众人惊然发觉,他后心有一个极为明显的白点!
镜恒见众人面色惊讶,仍是不明所以,道:“怎么了?”而后摸了摸后背,手上居然摸出些白色粉末来——是石灰,适才他倒地时也觉察到背后一痛,想来演武台也不平整,只当是杂石而已。
镜妙也冷嘲道:“便是杂石上蹭了些石灰,也做得数吗?
镜心并不急于解释,他走到刚才倒地出,从地上捡起一块木头,道:“这是杂石吗?”
众人这才看清,这是一段二寸长的剑头!虽然已经被压扁,开裂,众人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来。
镜心得意一笑,道:“这剑尖便是我出最后一招时折下的!”
原来镜心最后那一滑、一冲剑早在算计之中,镜恒向后倒去,便不会察觉自己折断剑头,露出破绽让镜恒翻身一抓,顺势倒在他算计好的位置,便是“后心”!
四位师父也是惊叹,想不到镜心活学活用,先看孙不厌的剑法衔接古怪,领会到剑可为扇,剑也可为掌;再看文致远算计镜水,又学到用剑尖暗算镜恒,虽然赢得没那么光彩,却是以弱胜强的唯一战法了。
镜妙依然不服气道:“是镜恒师兄先擒住的他,而后才中了暗剑,论起来,应是镜恒赢了!”
钱三喜随即反驳道:“镜恒师兄要想勒死镜心,怕是要得一时半刻来,可剑中后心,必死无疑,没等镜心被勒死,镜恒师兄就先死了,你说是谁赢了?”
“胡说,胡说,倘若是实战,用得是一把真剑,镜心的功力如何轻易折得断!”镜妙恼羞成怒,“况且,这应是暗器吧,对对,这是暗器!”他转向天玑子,“师父,这是暗器啊,规矩不可用暗器!”
众人皆不言语,镜恒也拉住了他,道:“是我输了,别再辩解了。”说罢,他将镜心抱起来,放在肩头上,大声道:“镜心,赢了!”
整个演武台瞬间炸开,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淹没了来自山林中的野风,谁也没有想到,文致远,镜为带着孙不厌,镜心和钱三喜,居然赢了“镜”字辈武功头五名,这一战你来我往,如此激烈,屡次胜负之手均在一招之间,甚至镜心最后那招,还险些让众人辨不出谁输谁赢来,当真是惊险之至!
五场战毕,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层层彩云似是喝了太阳酿来的美酒,朵朵微醺,拖着修长的彩带,悠然轻摆……
众人本以为这番“闯武阵”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分出胜负,没想到足足战了三个时辰之久,大家这才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作响,看来今日这阵是闯不完了,于是回到饭堂,明日再闯。
哪知道今日的“伙夫”也看得入神,忘记了时辰,这才匆匆回去做饭,文致远仍在休息,小舍三人和镜为依然坐在饭堂末尾,每个人都是精疲力竭,长舒一口气:“真他娘的累!”
“是啊,真他娘的累!”钱三喜也道。
“你累个屁啊!”镜心不屑道,“你就被人踢了一脚,也好意思说累?”
“去你娘的!”钱三喜怒道,“没见着我给你呐喊助威啊,我嗓子都要叫哑了。”
“辛苦了,辛苦了。”镜心一脸嫌弃,“真是难为你了。”
“可惜啊……可惜……”钱三喜摸了摸稍微小了一点的肚子,“日后可没有肉吃了。”
“你可别提肉了……”镜为捂住头,“提起肉我就头疼。”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吵个不休,孙不厌也淡淡笑了笑。
镜心问道:“孙兄,你的武功从哪里学来的?”
孙不厌反问:“那你的武功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的武功么……”镜心眼睛咕噜咕噜乱转,“我的武功不好说。”
“你的武功自然是有人教。”孙不厌微笑道,“我的武功自己悟的。”
“那你为何不学武功,武林高手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拦得住。”
“那是书中写的,武功于我而言,没什么用处。”孙不厌道,“你越是武功高,有人忌惮你,就会来害你,没有武功,就没人会来害你。”
镜心心中哀叹:武功对你来说无用,对我来说却是极为受用,没有武功我如何查得出李家灭门之案,没有武功我如何报得了血海深仇,有些人天赋异禀,却每日暴殄,我若是有你孙不厌一半的天资,何愁大仇不报!
接近戌时,饭菜才上来,众人并不言语,只顾吃饭。镜心抬头看了一眼天枢子,天枢子也看了一眼他,天枢子眼中似乎有万千疑惑需要他来解答,他却故意闪躲过师父的眼神,假装低头看着饭菜,猛扒了几口——如今,该如何与师父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