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莲不自觉地注视棠隅绝美的容颜。
棠隅亦抬头注视墨莲——确定不是方才的男子寻味折返，而是一名冷若冰霜却又美若天仙的姐姐、正用哀伤的眼神注视着他——委屈可怜猛然涌上心头，棠隅不禁哭得更加悲伤：“天仙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天仙姐姐？
她如何能承受得起这四个字？
莫名的怜惜油然而生，墨莲坐在床畔，伸手将棠隅搂在怀中……棠隅枕着墨莲的肩头，哆嗦颤抖，抽抽搭搭地哭泣问道：“天仙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棠隅一再哀求追问。
墨莲只能重叹一声，喃喃说道：“我无法救你。”
十里烟花路上的可怜之人实在太多，墨莲到底不过是一名烟花女子罢了。
若棠隅如白梨笙那般有名有姓，或许还能好些。偏偏棠隅无依无靠却又长相女气绝美，纵使棠隅有幸跳出万馥楼这个火坑，想必也会掉进另外一个火坑……谁又能够保证，另外一个火坑不会比万馥楼更加万劫不复？无论棠隅再如何让墨莲感到怜惜，墨莲也只剩爱莫能助。
墨莲抱紧棠隅。
棠隅嘤嘤哭泣。
“没事的。”墨莲轻抚棠隅被男子抓得凌乱的青丝，喃喃安抚，“没事的，忍一忍便就过去了……”
“不……不要……我不要……”棠隅不停地摇头，声音嘶哑，“我要死……我要死……让我死……让我死……”
“没事的……忍一忍便过去了……没事的……”墨莲将棠隅抱得更紧，冰冷的心，一阵阵地抽痛。为棠隅心痛，也为过往的他心痛。
****
时才晌午。
万馥楼二楼便已吵闹得不能成眠。
鸾烟把房门大开着，扯着高亢的嗓子，对将近十名捧着礼品的下人说：“来来来！把礼品都放进我的房中来！小心点，可别把礼品弄坏了！哎哟哟！你们家的少爷老爷实在都太客气了！银霜，赶紧给诸位小哥倒杯茶喝！别让人家说我不知礼数，拿了人家的礼品都不知道给口茶喝的！”
鸾烟扯着嗓子大声嚷嚷，示意一众下人把礼品堆放在房门旁的桌子上。
一众下人按照鸾烟的吩咐放好礼品。银霜在房间内茶桌旁，给一众下人倒茶喝。一众下人不甚乐意地接过银霜递来的茶——谁还稀罕喝这口茶了？人人都想要赏钱啊！
一众下人期待地看向鸾烟——只见鸾烟神情夸张地围着那堆礼品大呼小叫，仿佛这辈子从未见过礼品似的。
一众下人交换着无奈的眼神——如鸾烟那般没见过世面的烟花女子，定然是不知道给赏钱的了。一众下人摇了摇头，还是喝茶吧。
“啊——”
突然一声尖叫，差点将一众下人手中的茶吓得往外泼。
只见鸾烟激动地拿起其中一份礼品，故意冲门外尖叫道：“哟——这不是佟宇麟佟公子给我送来的礼品吗？这可是艳容斋的胭脂！艳容斋的胭脂就是不一样，这颜色，这香气，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极品！绝对不是那些寻常的小摊小货能够比拟的！佟公子实在是太有我心了！”
没有回应。
鸾烟又再拿起其中一份礼品，更加高声地冲门外嚷嚷：“哎呀呀！包南临包公子也给我送来了礼品！哎呀呀！居然是一支珠钗！我这辈子还未见过这么精美的珠钗呢！这得多贵啊！包公子实在是对我太好了！”
实在是受不了鸾烟的大呼小叫。
仍未睡够的烟花美人，三三两两地打开各自的房门，探出仍未梳妆的脸来看向鸾烟……鸾烟当即又再拿起其中一份礼品，抓紧时机冲向才刚探出脸来的烟花美人，大声炫耀道：“你们快来看看，这可是蔡爷送我的团扇！这团扇的绣工简直是太精致！太精致了！”
睡眼蒙松的烟花美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一个接一个地翻着白眼。
此时又有几名烟花美人探出了头。
鸾烟又再冲回房间拿起其中一份礼品，快步走到才刚探出头的冬楹身旁，尖着嗓子对冬楹说：“你快看看！这是……呃……这是……哎哟！我都不知道这是谁送给我的丝绸布匹了！怪只怪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子实在是太多，我哪里能够一一记住！伤脑筋，实在是太伤脑筋了！若我和你们一样，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名恩客，倒也好记了！”
冬楹冷笑一声，讥讽鸾烟道：“给你丝绸布匹有何用处？你不都喜欢光秃着身子吗？”
鸾烟瞪了冬楹一眼，藐着嘴，笑着说：“我就是喜欢在人前光秃着身子怎么了？如果你敢，你也可以学我那样光秃着身子在人前跳舞啊！”
冬楹呸了一声，“我没你那么不要脸！”
鸾烟嗤笑着说：“我们全都是出卖身子挣口饭吃的烟花女子，谈什么要脸不要脸？我说啊！你就是身段舞姿都没有我的好，所以你才不敢在人前袒露自身，只敢在这里说这种酸话来酸我！”
冬楹不屑与鸾烟争辩，瞪了鸾烟一眼，径直关上了房门。
冬楹关上房门的同时，又有好几名烟花美人打开了房门看热闹。鸾烟当即更加兴奋地拿起一份又一份的礼品，扯着喉咙，一次又一次地冲所有开着门或者关着门的烟花美人嚷嚷炫耀。
枝寒与附近的百瑜、素娅交换了好几个眼神，小声耻笑道：“看来看去，无非就是些胭脂，布匹，丝帕，团扇……诸如此类的小东西罢了，竟也值得她如此炫耀？果真是小鼻子小眼睛小家子气！听说墨莲还经常收到价值连城的珠宝呢！何曾见墨莲如她那般嚷嚷过了？”
听了枝寒的话，一众烟花美人当即低低窃笑。
一众烟花美人的窃笑传进鸾烟的耳中，直让鸾烟感到大为窝火！被气不过的鸾烟当即像是狗刨土似地翻着不多不少的礼品，确实全都是小礼品，确实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什么的……这个！是这个了！鸾烟猛然眼前一亮，拿起其中一份礼品，兴奋地大笑起来——慕岩岽居然也给她送来了礼品！
鸾烟拿着慕岩岽送的礼品，昂首挺胸，扭着腰身，风风火火地扭跑到墨莲的房间外头，用力地敲打墨莲的房门，尖声嚷嚷道：“墨莲！你给我出来！”
一众烟花美人交头接耳，全然不知鸾烟打算演哪出。
鸾烟锲而不舍地敲了墨莲的门很久很久……若墨莲再不开门，恐怕墨莲的房门便要被鸾烟敲碎了。终于，墨莲迫不得已地打开了房门……纵使未曾梳妆，墨莲却仍美丽得白璧无瑕。
故意忽视墨莲无暇的美貌，鸾烟不可一世地将礼品逼在墨莲的眼前，尖锐着声音说：“你把眼睛擦擦干净看看清楚！这可是慕岩岽慕爷送给我礼品！”
一众烟花美人当即恍然大悟，看向墨莲，窃窃私语。
墨莲冷冷地，不发一言。
鸾烟咄咄逼人地嗤笑墨莲道：“按照你那破规矩，慕爷今夜就能上你的床了！今夜就要上你的床，如今却还只知道给我送礼品……看来慕爷已经被我深深地吸引住了！看来慕爷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抛弃你，转钻到我的床上去了！花魁墨莲啊花魁墨莲，你怎么还担得起‘花魁’的名讳啊？”
墨莲冷对鸾烟的嚣张，默不作声地欲要关上门。
鸾烟当即伸手挡住，不让墨莲关门。
鸾烟近距离逼视墨莲，尖声讽刺道：“怎么了？为什么这般急着关门？你到底是不想面对正值花样年华的我，还是不敢面对你花残粉褪招人冷落的事实？可惜啊！你老了就是老了！就算你逃得过今日，你也绝对逃不过明日！往后每日，定然都会有更多原本青睐你的入幕之宾，转钻到我的床上去！你劝你还是趁早逃到十里烟花路的街角暗处吧！毕竟，那里才最适合你这种花残粉褪的老女人！”
墨莲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有与鸾烟争辩的意思。
倒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年纪稍大些的烟花美人不愿意了。
冬霜冲鸾烟说：“严格说来，墨莲还未满二十五！再者！纵使墨莲年满二十五又如何？二十五才是女子年华正盛之时！加之墨莲天生丽质又保养极好，绝对没有任何花残粉褪的痕迹，绝对不需要去那街角暗处当廉价的暗角女子！”
鸾烟一手撑住墨莲的房门，一手抱紧慕岩岽送的礼品，恶狠狠凶巴巴地扭头对冬霜说：“我是在跟你说话吗？谁让你插嘴了？就你这种没名没姓鲜有恩客的女人，也配这样插话吗？看你这早已花残粉褪的样子……我明白了！你定是感同身受，所以才要为墨莲强出头！我说！你与其在这里为他人强出头，你还不如抓紧时间到十里烟花路的暗角处抢位置！不然……你就要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冬霜气得脸红耳赤，颤抖着手指，直指鸾烟说：“你……你以为你比我年轻几岁就很了不起是吗？你……你也是会老的！”
鸾烟嘚瑟地歪着头，藐着嘴，一如戏台上的丑角，大声耻笑道：“无论我如何变老，总比你们这群花残粉褪的老女人年轻多了！”
一众烟花美人气得直跺脚。
此时，墨莲开口对鸾烟说：“且不论我等是否经已花残粉褪。我只知道，在这十里烟花路上，比你年轻比你美丽的烟花美人多的是。故而，我劝你谦虚，我劝你闭上你的嘴少说两句。若你实在无法闭上你的嘴，那么就请你说话小声点，不要吵到我等歇息。”
一众烟花美人连声附和：“就是！吵什么吵！你不睡，我们还得睡呢！”
鸾烟不屑地大笑了两声，“睡？！你们居然还能安然入睡？”鸾烟瞪着墨莲，“尤其是你！花魁墨莲？哈哈哈！很快，这十里烟花路就没有你花魁墨莲，只有我花魁鸾烟了！”若非池元是要鸾烟保密，鸾烟真会忍不住将《烟花图》一事，告知眼前这群烟花女子，尤其是墨莲！
枝寒讥讽道：“花魁鸾烟？怪不得你都不回床上睡觉了，原来你站着也能睡，甚至还能站着做这种春秋大梦！”
鸾烟瞪了一眼枝寒，然后不屑地别过眼转瞪墨莲，“我是不是在做梦，你很快便会知道了！如今，我的风头在十里烟花路一时无两！只要我愿意，慕爷今夜定要抛弃你，转钻到我的床上去，让你独守空房！我猜，你还未曾试过那般委屈地独守空房吧？”
墨莲并不打算开口回应。
百瑜却故意大声对枝寒说：“某人不过是收到十来份小小礼品罢了，竟也值得她那般自以为是？！这些小小礼品加起来的总价，还远远不够墨莲半夜的身价钱……”
“闭嘴吧你们！”鸾烟猛然高声打断百瑜的话，直把百瑜以及一众烟花美人吓了一大跳。鸾烟几近竭嘶底里地说：“你们总讽刺我收到的都是小小礼品！可你们就连小小礼品都收不到！哼！你们一份礼品都收不到，却只知道在这里嫉妒我！你们简直就是一群花残粉褪的窝囊废！”
“你说谁是花残粉褪的窝囊废呢！”一众烟花美人动怒地质问鸾烟。
“我还能说谁？就说你们所有人呗！”鸾烟伸出一根手指，画了一个大圈，直将所有烟花美人全都画在她的圈圈内。鸾烟最终近距离地指着墨莲的脸，只差没有直接戳着墨莲，“尤其是你！什么礼品都收不到之余，今夜的入幕之宾还屁颠屁颠地给我送礼品！花魁墨莲，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一众烟花美人怒气冲冲，真想冲上前每人甩鸾烟几巴掌。墨莲则冷冷地直视鸾烟，不发一言，眼眸冷如冰霜。鸾烟不甘示弱地直瞪墨莲，满脸挑衅……
此时！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扭头看向楼梯的方向——只见一名下人手捧一个华贵的锦盒，迎面走来。
该名下人的衣着穿戴，明显比在鸾烟房中喝着茶、看着热闹的下人整齐不少。该名下人那气度，更是一看就非寻常下人。
鸾烟又再大大地瞪了墨莲一眼，方才转身，扭麻花似地扭着身子向该名下人走去，一道扭一道还笑着高声嚷嚷：“哟！快给我看看，又是哪名老爷公子给我送礼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