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男童推向马路边缘的一刹那,蓝意的视野里只余不断逼近放大的红色车头,货车鸣笛的声音如催命魔音几乎要贯穿她的耳膜,下一刻剧痛自胸腔蔓延至全身,她的胸骨好像被撞碎了。
有人尖叫,有人哀嚎,她辨识不清围绕在自己周身的是男是女,深陷入灭顶的痛苦中,黑暗很快将她吞没。
咚。
咚。
不知过了多久,蓝意迷迷糊糊睁眼,入目所见乃是开满梨花的枝头及铺满蓝色天空的天井。这是一座古老的中式庭院,她躺在梨花树下的醉翁椅上,椅旁还有一口大缸,梨树枝头不时坠落水滴,在水缸中激起“咚”的脆响。
如果她记得没错,不久前她还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醒了。”略微嘶哑的男低音不知从何方飘来,清晰传入她耳中。
蓝意环顾四周,不曾发现其他人的踪影,空荡荡的庭院内只有她一人,她惴惴不安道:“请问您是谁?”
男子道:“我名灵海,心灵之灵,海洋之海,乃是善明使,你现在无法看到我,因为你我身处于不同的空间。你在蓝星上阳寿已尽,魂魄被六界轮回司回收,我们本应将你送至往生台投胎,但鉴于你生前做过许多善举,并达成‘十世善人’的成就,因此有幸被我司收编,现在你已是善明台的转运官。此地是常恒境,在你接到任务以前,你的魂魄会一直留在这里蕴养。”
蓝意想起来了,她之前的的确确救过一名险些出车祸的男童,如果她还没死,此时应该躺在医院里才对,她忍不住捏了自己的手臂,果然没有痛觉。
她走到闭合的庭院门前,使尽力气也无法将门打开,她仰首对天空道:“灵海先生,恕我无法胜任这份工作,我出事之后父母肯定很担心我,现在我只想马上回家,劳烦您把我送回到他们身边吧。”
灵海道:“生死有别,你阳寿已尽,返阳是不被允许的,除非投胎,否则一百年内都无法回到你生活过的世界。”
蓝意一怔,讷讷道:“让我再见他们一面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灵海叹道,“即便让你再见他们一面你又能做什么?告诉他们你已去世,劝他们不要难过,之后再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抱歉,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与其道别之后让他们更加伤心,倒不如什么都不做,时间会淡化他们心中的伤痛。”
蓝意也知自己提出返阳乃是无礼的要求,如果人人都像她一样,世界恐怕就要乱套了,可她真的很担心父母。
她的父母并非亲生父母,她是在三岁时被父母从孤儿院领养的,父母无法生育,只有她一个女儿,这十五年来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给了她温暖幸福的家庭,可她还没来得及回报父母,就这么突然走了,着实亏欠父母良多。
灵海道:“虽然我不同意让你见他们,但却可以把你生前积累的功德值兑换成福运转给你的养父母,这一世他们会长命百岁,并且享受荣华富贵,如此,你可以放心了吗?”
蓝意存疑道:“他们以后真的会过得很好?”
灵海道:“我没有必要骗你,原本这些功德值应该消耗在你身上,你去投胎,凭靠这些功德值来世必可成投到大富大贵之家,但因你的魂魄被我司留下,这些功德值一时也就没了用处,干脆转给你生前的养父母。不过你若是不愿留下,我也不会勉强你,但这样一来,你就得清除此世的记忆前去投胎,同时你的养父母也会失去这份福运,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选择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投胎就意味着要重新来过,前路未知,到那时的自己也不再是现在的自己,何况蓝意更希望父母日后即便没有她的照顾也能安享晚年,所以她没有纠结太久便答应道:“那就请您帮我把这份福运转给我父母吧,我愿意留下。”
灵海道:“很好,从今往后你就别再惦记前尘旧事,比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留在善明台对你来说将会是更新奇、更有趣的体验。”
说到现在,蓝意都还没搞懂善明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灵海道:“简单来说,六界轮回司比较接近你们蓝星传说中的地府,不过又不仅仅只是管理亡灵这么简单,宇宙中各大世界的气运及众生的命格都由我司掌控,我们就相当于‘天道’。善明台隶属六界轮回司司命衙辖下,主要职能是给各大世界的活人赐予福运,而你现在的身份就是新晋转运官,执行任务期间,你若表现优异,不仅可以重塑肉身,还将有机会收获这座常恒境。”
蓝意问:“常恒境,便是我如今身处的这座庭院吗?”
灵海道:“不错。”
想不到在这里工作还能分配到住房,待遇未免太好了,不过比起房子,蓝意现在更在意肉身,没有肉身的她浑身处于失重状态,感觉很不自在,她问:“那我要表现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肉身?”
灵海道:“只要你能在三百年内顺利完成三个任务。”
“三百年?”蓝意呆愣住,她的时间观念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灵海道:“其实免入轮回寿元无限,从你答应加入六界轮回司那一刻起,就已是不生不灭,但因转运官的工作方式有点特殊,你每回做任务都需托生至任务世界,所以在任务世界里,你实际还是有寿元的,你只有在任务世界待到寿元结束才能返回这里。普通人的一世最多不过百年,三百年就是三世,等你在六界轮回司待久了,就会发现三百年时间并不算长。”
不算长?还没死够三天的蓝意可没法感同身受,她问:“请问我要做什么?何时开始工作呢?”
“不急,你现在还需了解一些东西。”灵海指示道,“你试着顺时针扭动七下你右手镯上的白玉珠,然后在心中默念‘明察簿’。”
阴阳两鱼镯由一黑一白两条鲤鱼首尾相连成环状,黑鲤鱼口中叼着一颗白玉珠,反之白鲤鱼口中叼着一颗黑玉珠。有规律地顺时针扭转白玉珠可开启传送甬道,逆时针扭转则可开启储物空间,黑玉珠无法转动,却有避毒、净化之效,整只镯子还自带护甲功能,可保佩戴之人神魂永不消散。
蓝意完全没注意到这只镯子是何时戴在她手上,她按照灵海的吩咐做,陡然面前的空气开始扭曲,出现一个篮球大的灰色旋涡,一样东西从旋涡里弹出来,她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是一份朱红色的卷轴。
明察簿乃是六界轮回司人手必备的联络工具,上头有安排时便会通过明察簿将指令传达给下属。
灵海已将蓝意所需了解的资料传到明察簿中,蓝意通过这些信息得知,身为转运官的她主要职能就是给各大世界的倒霉人士解除厄运,而得到她眷顾的人被称为“神眷者”。
她发现这些神眷者前九世的命运都不太好,有的人奋斗了九世依然摆脱不掉贫穷;有的人被奴役九世始终无法挣脱奴籍;有的人九世都长得奇丑无比;还有的人连续九世都英年早逝;比英年早逝更惨的是九世都是天煞孤星,这人命比石头硬,把亲朋好友都克死不说,自己还多次自杀未遂……
饶是蓝意生前在网络上见过不少奇葩新闻,看着这些神眷者前九世坎坷的命途,不禁感慨山外有山,惨还是他们惨。她本以为自己一出生就被生身父母抛弃已经很不幸了,这么一对比,发觉自己那点遭遇根本不算什么,好歹她生前衣食无忧,没有经历过太多波折。
灵海道:“这些人连续九世都因相同原因过得很苦,如果一直放任不管,他们将会达成‘十世厄运’的成就,这份厄运将会纠缠他们每一世,长久下去,世代积累的怨气足以让他们化作怨魂,届时不仅他们感到痛苦,还会影响到六界轮回司的运作,所以司命衙才会特令善明台替他们改变运势。你只要能解除这些人身上的厄运,让他们满足顺遂地度过一生,就算是完成任务。”
这看起来可不是份轻松的活计,蓝意苦恼道:“要是我无法完成任务,这世上岂不是要多出几个怨魂来?”
灵海道:“这点你不必担心,‘十世厄运’只是形成怨魂的一个门槛,即使你任务失败,他们也不见得马上就变成怨魂,之后会有资历比你更深的转运官接手你的工作。我得提醒你,你若是没能完成任务,到时必然要接受一定程度的惩罚。”
蓝意一怔,问:“难道要把我开除,让我再入轮回?”
灵海轻笑道:“这是最低级的惩罚,甚至算不上惩罚,既然叫惩罚,体验过程肯定是不愉快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喜欢那种感觉的。”
惩罚有分级,蓝意可以猜测得到最高级别很有可能是魂飞魄散,这样看来任务还是不要失败比较好。
她问:“我该怎么做才能解除他们的厄运?”
灵海道:“比如说,你得让九世贫穷的人在下一世当上富翁,让九世丑陋的人在下一世变得美丽,总之要让他们达成夙愿,下辈子死而无憾,就算成功解除他们的厄运。”
这就很难办了,蓝意一脸难色道:“灵海先生,您太高看我了,我还活着的时候也就只有十八年的人生阅历,别说帮别人当上富翁,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我恐怕连养活自己都难,而且我也不会整容手术,怎么可能把丑陋的人变得美丽?”
灵海料想她会有如此反应,耐心讲解道:“成为转运官的你会有福运加持,能率先感应到隐藏在各大世界中的机缘,到时你只需想办法接近神眷者,将你找到的机缘送给他们,他们悲剧的人生自然会出现转机。”
蓝意好像有点听明白了,好像又不太明白,机缘到底指的是什么,是人?是物?还是一种虚无缥缈无实质的东西?
灵海道:“与其听我说再多,不如让你亲自去体验一把,等你经历过第一轮任务大概就能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蓝意点首,也就只有这样了,所谓“天下事业的进步都是靠实行”。
于是某日吉时,她在灵海的安排下,动身前往第一位神眷者所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