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士闻言浑身一颤,吓道“师父……”
我哆嗦着抬手指向他“净白,你怎能行坑骗之事,害人钱财呐……”费力说完这句话,尾音上升,带着不舍又挣扎的语调,再次闭眼,往地上一软。
睁眼起身,装作晕晕的样子揉揉脑袋,陆寒煜娘过来扶着我,急切道“琛儿,方才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提到一灯大师,我便晕了一下,记不得了。”
“莫非是一灯大师借你身体暂且显灵?”陆寒煜娘困惑道,说完又看道士。
心里有鬼的人若没有一个十分强大的心里素质,难免要露一点怯,这道士站在院中略显惊恐,僵直着身子好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笑却一声看向我,“夫人演的好像,差点儿连贫道都要骗过了。”
我不明白的看向他。
道士又道“贫道的师父并未显灵。一切都是你这邪祟作怪,控制了夫人身体!”
陆寒煜娘听言吓了一吓,松开了扶着我的手。
道士又道“妖孽,贫道觉不容许你继续在人间祸害……”
道士的话没说完,便被一声尖锐的“臭道士!老娘可算逮着你了!”打断了。
齐齐向月亮门处看去,只见一个身材臃肿,体格矮小的妇人从门内率先出来,后头跟着三个体格彪悍的男子。小六从他们身后出来,道“刘嫂来府里送鱼,不想瞧见道长,便来瞧瞧。”
“诸位贵人,可千万别被这狗道士骗了!老妇我找了他半年,可算在这里遇见了。各位夫人老爷,幸得我碰见了,不然您们还不知被这道士骗去多少钱财!”刘嫂愤然道。
道士见状,悄悄贴着墙边想要逃跑,却被三个彪悍儿子一手拎了回来,扭住胳膊控制的死死的。
刘嫂简单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引来陆晏夫妇一阵唏嘘,陆寒煜娘皱着眉头道“神佛之事岂容如此利用,作孽啊作孽。”
刘嫂笑道“不敢再叨扰各位,既然各位尚未损失钱财,这糟心窝子的东西便由老妇我带走了。”转身拍了道士一掌“老老实实的,这番落在老娘手里,有你的好果子吃,走!”
三个儿子压着道士跟在刘嫂后头离开了。
小六溜到我身边,满是看好戏的高兴。陆寒煜娘摇摇头,与陆晏一同离开了。
跟小六互使了个眼色,交流下胜利喜悦。陆寒煜走近我,看了这么一出热闹,他兴致倒是不错,点头道“此番才是正经样貌,如此便好。”又道“随我过来。”
我愣了一愣,思忖他第一句话的意思,他见我不动,回头又看看我。我便跟上前去“要去哪里?”
“清明之际,照例要回老家祭祖,你初次回去,好些事情还得与你提前细说。”
“指派福安来就好了呀。”
他没理会,又道“以往回去都是住在四娘娘家,她治家严格,素来讲究一个礼字,此次父母亲不便行动,只你我二人回去,自是比往年要格外受到关注。”
点点头玩笑道“不若我也寻个由头,也病了如何?”
“嗯”他很赞同的点点头,自道“陆府全体病了。看样子你是想再来几个道士和尚,跟人家师父交流一下感情?”
其实不需他说,我自是知道生活在这个环境中,有些事情一定要做,毕竟我生活在人堆里,即便不想被拘束,却也不能一点都不在意旁人。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反问道“你这四娘娘是个什么人物,怎的见惯了大场面的将军大人也这样胆战心慌了?”
他不在意我的打趣,只道“是你挑衅不了的人物。”
说着已到了碧园,他带我直向书房走去。进了房间又向里走,这是我第一次进里头的屋子,陈设倒是很古朴,西墙贴着的是一壁的书,前头放了书桌,正对着屋门的是一矮案几,后头挂了副草书。
他从架子上拎出四本摞着的书,交给我道“这些务必通读一边,做到心中有数。”
我翻了翻,大概是些女性道德书,还有宗谱礼节一类的东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什么呀,还有女训,我积极向上,热情善良,有什么可训导的。”
“你平日什么样貌不打紧。可若回去出了差错,怕是要被从内到外教导出师才能离开。”
“嗯……方才被一灯大师附体,耗去了好些心力,这书呢我先拿着,回去休息片刻就看。”
陆寒煜露出标准微笑,将我推去案几处坐下,道“那把戏连道士都骗不过,你倒很有自信。若要休息,便在此处休息,明早启程也省了喊你。”他看看日头,“还有起码八个时辰你可以用来看完它们,顺便练习礼仪。”
“可刨去睡觉吃饭的时间,不过剩三个时辰,肯定看不完的。何况上面好些字儿我还不认识,明天路上再看也不迟嘛。”
他道,“我可不会给你连累我的机会。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好了!”
时间过的很快,现在,灯已经点了近两个时辰。我撑在桌子上,点着头又翻过一页。陆寒煜靠在椅子上闭目小憩,并未注意我这里的昏昏欲睡,看了看他,烛光在他脸侧晕个了圈,有点像西游记里几个神仙扮作女子来戏耍唐僧四人时的场景,灯光昏黄,家具讲究,有点珠光宝气的虚幻之感。
我遂向他道“稽首是大婚面圣时行的礼,我知道如何做。那顿首呢?”
“与稽首同,唯头触地时间短。”他看着手中签子,淡淡道。
“短到什么程度?”
“触地即起。”
想了想又道“叩首呢?”
“伏身跪拜,以头叩地。”
“与稽首顿首有何不同?就没有不需要跪地磕头的礼么?”
“寻常见面,揖手即可。”
“揖手,万福与揖手不是一回事么?”
他此番终于不耐烦的看向我,“你这不像是失忆,倒像是脑子坏了。”
憋了憋嘴,转口道“不若你给我演示一下嘛,那有人学礼仪是对着书本学的,这很抽象哎。”
他叹气,还是起身,“看好了。稽首。顿首。叩首。作揖。”他将动作一一做来,顿了一顿又道“肃拜”将下一个动作完成。他立起身来“可记好了?”
“还有个万福。”我道。
“万福是女子礼。”
看了眼册子,好声道“肃拜也写着女子礼呢,你教人教到底嘛。”
他眼神低了低,随后双手交叉于胸下,双腿并拢的屈了一下。很难想象,一个身高八尺,平日惯常冷酷的人做这个动作时的模样竟有些乖巧。
我想忍着笑意,却只能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他有些恼“我见女子日常行礼自然知道,你无礼,还要笑?”
“对不住,只是,日常你是不是也见过女子上妆,不知你上妆手艺如何?”
我本随意一说,却见他突然骄傲笑了起来,手指一甩耳侧并不存在的散发,道“自是不错。”说着,不知从哪拿出了一盒胭脂,手指一捻,便往脸上涂抹起来。
看着他脸颊两侧红红的脂色,我禁不得大笑起来,一手捂腹一手指他道“陆寒煜,想不到你闷骚到如此境地!”
额头一痛,我猛的睁开眼睛,脸上笑意还未褪去,整个身子僵痛的很,便只得趴着身子从案上微微抬头。
陆寒煜站在面前,手里拿着我撑脑袋的几本书,脸上很是危险的意味“笑什么?”
外头的天还是青色,原道是做了个梦。眉头皱起,忍耐着缓缓活动身体,又道“果真吃饭要坐着吃,睡觉要躺着睡,如此才是顺应身体。”
陆寒煜又看我道,“闷骚?”
好容易直起腰背,见他坚持的很,便喘口气将胳膊撑在腿上,支吾着费劲儿的想了一想,乱道“就是心有乾坤,别具洞天。”
他将书拍在桌上,很是不相信我的解释,“想来这乾坤与洞天的模样定不是什么好模样。赶紧起来,要上路了。”
我撑着胳膊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先去整装,我马上就来。”
他乐得一笑,“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你了。”
“你哪里有准备啊,衣服都不换的吗!”说话的声音已经濒临颤抖。百爪挠脚底,滋味可真不是一般的酸爽。
我只想在地上打几个滚,陆寒煜背着手悠然“嗯”了一声“昨日才换的新衣,我觉得嫣儿眼光不错,合适的很。”
我咬着后槽牙不能说话,生怕一张嘴便要连累整个小腿和脚底板,忍的白眼差点要翻过去。只听陆寒煜道“罢了,我去看看福安准备的如何。”
……
梳妆好,天色已经微微发白。我们的行礼不多,只各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便也只乘了一辆马车。春凝与福安坐在车外,车厢里只我和陆寒煜二人,还是十分宽敞的。上车时发现车内有几个靠背,便欢喜的将它们垫在身后,闭眼睡去了。
睡足了觉,方要睁眼,便听陆寒煜在旁边道“真是厉害,这么崎岖的山路都没能把你颠醒。”
拢了拢披风,闭了闭眼睛“还不是因为昨天一晚上没睡。”
“不过子时,你就已经呼呼大睡,怎么好称一晚上?”
转头看了看他,他也是插着胳膊,闭着眼睛在与我讲话,隧道“罢了罢了,看在你也没睡的份儿上,我不跟你争。这垫子给你,你也好睡会儿吧。”
他只挺了挺腰,我便将垫子塞到他背后。拍拍他又问,“还得多久的路程才到啊?”
“才走了一半,太阳落山前差不多就到了。”
掀开车帘,本想跟春凝换了位置,让她进车休息会儿。却被眼前景色震撼,眼睛一亮,看着满山黄灿灿的油菜花田和碧蓝如洗的天空,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也太好看了吧!
田间空气清新的很,猛吸了一大口,喊停车子,跳了下去。
从外面掀开窗帘,探头向车内道“行了大半日路,咱们先休息会儿吧,哪儿有溪水,也好让马儿休整休整。外面景色很好看的,我看你也别睡了,下来遛遛。”
陆寒煜抬了抬手,我便放下帘子。看着一片花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伸展着双臂迎接和暖的春风,“真是舒服……在京都那见得这么好看的景色,碧天川地,草翠花香……”
拉了春凝去油菜花田里,跑跑跳跳一番,便采了几株粉色黄色的野花往溪边马车处走。
福安正在马车旁活动筋骨,驾了一上午的车,定然是腰酸背痛。等走近了,才看见陆寒煜也已下了车,在福安另一面站着。
将手里的野花截下一朵,插在了马儿的头上,又将剩下的花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看着眼前宽阔景象,想起初见苏耶克那日他从窗口一下消失的场景,便道“若是会武功便好了,就可以用轻功从这边飞到那边,想来这景色从上方看一定不错。”又转头问陆寒煜道“你来往这条路多次,有没有在上空飞跃一下看看景色?”
“又不是大雁,如何能没着没落在天上飞。”
“倒也是哦,没那么便利的环境,能让你像把人往树上扔的时候一样轻松。”突然想起这事,飞了个眼色看他冷幽幽道。
“整个陆府尽收眼底的感觉这么棒,我是免为其难帮你一把。”
“哈,我可真是谢谢你哦!”又低头小声吐槽道“明明自己小气心疼屋顶罢了,哎呀真是小气鬼。”
他叉着腰看着前方,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真是个笨蛋。”
说完,一拎我腰间衣物,从地上一跃而且到了路右侧山坡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我以为他又要将我扔到树上,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些,方要瞪看向他,身子向前一推,便跟着他转了几圈往油菜花田飞去,他寻着几个高的落脚点,一跃一起,便像在空中飞翔。
看着下方黄灿灿的绿油油的花草,又在低空中像远处望去,感觉真是奇妙又开心。
长长的“哇”了一声,尾音落下时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福安鼓着掌,我还未从方才的经历中回过神来,看陆寒煜时嘴巴还咧在后槽牙,拍了他胳膊一下“很厉害哎!”
他哼了一下,笑又不笑的仰一下头,叉腰又摇摇脑袋转身上了马车。
坐在车外,一路哼着小调,转着手里的狗尾巴草,乐呵呵的享受午间的阳光。等到马车走过山路,太阳已经移到西边。
前面人渐渐多了起来,等要进城时,听的身后车帘一掀,头上被人盖了个帷帽,白色的纱网落在眼前,我掀开纱网,转身后看。
“入乡随俗,好好带着。”陆寒煜放下帘子,又回了马车。
我想了一想,问福安道“这是什么风俗?”
福安笑了笑,只道“风俗嘛。”
车往前走,路上热闹的很,只是我瞧见的男子和大部分女子都是没有面纱的,拐了个弯,马车进入笔直的大道。路两侧尽是摊贩游人,无论男女,头上又多攒着花。好奇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突在旁侧听到拉扯挣扎的声音,转过看着路左侧的脑袋,向声音处张望。只见右侧不远处聚着五六个男子,他们服侍一模一样,都着了黑绿相间的衣衫,像是某户人家的侍者。正与一粉色衣衫的女子拉扯着。
那女子被几个汉子围在中间,抱着身后小摊贩的车子挣扎,脸上满是害怕,十分不想被眼前的几人带走。听她话里又是求饶又是痛骂,原是这几个男子强抢民女。小摊的主人双手前伸,既担心自己的摊位也同情眼前的女子,却又惧怕这几个男子,想劝又不敢相劝,只原地焦急跺着碎步,口中道“几位爷,几位爷……”
这几个着统一服侍的人行动粗鲁傲慢,那女子抓着小摊倒在地上几近绝望。
胸中一口怒气涌起,扬鞭一挥,从其中二人的脸上扫过,他们被抽打的猛然一缩,捂脸忍过疼痛,迅速转身向我看来。不等他们上前,我赶紧跳下马车,握拳道“真不好意思,我这本是驱车,不想误伤了几位大哥,真是对不住。”
其中一人指向我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王家办事你也敢冲撞!”
“我初来乍到,几位大哥见谅。”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向前走去,拿着银子道“这算是我给几位的赔罪,还请不要嫌弃。”
说话那人看了我一眼,很是傲慢的伸手过来,我往后一缩,那人便迅疾瞪了眼睛怒目而视,我赶紧开口,“都道和气生财,不知这姑娘如何冲撞了几位,我便一并替她赔了礼可好?”将银子握在手里并不交给他们。
那人坏笑起来“小娘子,咱们是给王府寻的美人,银子可不顶事儿,你要想替她,也得爷先验过你的模样不是!”说着便伸手来摘我帷帽。
我用马鞭隔开他伸来的手,向后一退。他冷笑一声“还不摁住了,让我看看这多管闲事的娘们儿!”
有两个人便伸手过来,手方放上我的肩膀,听的“刷刷”两声,二人齐齐松手后退,他们握着手腕警惕道“是谁!”
陆寒煜掀帘下车,不慌不忙。我看着他此番出场方式,气场十分强大,只差一首背景音乐那便完美了。笑了一下,自然往后退了一步,冷眼看向几人。
有个大娘走到我耳边小声道“姑娘,他们都是当地的豪强,又有靠山,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以免引火烧身。”
我拍拍她的手,只道“没事,大娘。”
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动起手来,这几个侍者平日里仰仗主子在外头作威作福,实际只是花拳绣腿。进营里之前我便见识过陆寒煜的功夫,之后在营里,也自然听过见过陆寒煜练功的苦劲儿。便也自然知道这几个人不过是给陆寒煜练手罢了。
只是当斧头从空中飞过砍到马车上时,还是被吓了一吓。斧头砍入的地方正在连接车和马的木头上,绳子被砍断,马儿也受震动惊了一下。
陆寒煜一个横踢将那人飞了出去,早些倒地的几人爬起来后虽不再动手,却还是嘴巴威胁道“哪里来的东西,少爷定不会放过你们!”
陆寒煜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横于众人眼前,那几人见牌子后惊面露惧色,颤声道“京里的人?”
“动手何必那么早,都不留点说话的功夫。”陆寒煜收了牌子冷道。
那几人互相看看眼色,一齐跑了。
马车的缰绳被砍断,我们只得步行。
“他们口中的王府是做什么的,行事竟如此蛮横?”转头问道。
“王家垄断岭南一带香料茶叶等物品的供应,又涉及军工器械,虽是近些年立身于此地,却仰仗财多,行事更是为所欲为。”陆寒煜道。
“那你这样给他们看了什么东西,怎么他们一看就怕了?”模仿他做了个伸手的动作,又问。
陆寒煜低扔了那牌子过来。我接住,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牌子上刻着个“御”字。
“权胜一局。”打了个响指,虽不知道这牌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却也没有再问,将牌子还给了陆寒煜。
街上男女的服侍与京都又不相同,沿街两边的墙外,时不时有花枝越墙而出。余光看见有东西向我们扔来,转头看去,只见从陆寒煜身旁经过的姑娘羞涩轻笑,陆寒煜未做反应。
往前几步,又有花枝往陆寒煜身上飞来,我终于明白,“哦”了一声,笑道“我还以为她们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原来是瞧上你了呀!”
“这不是很正常。”他道。
“真是自恋呀!”摇头长叹,眼神随着陆寒煜身侧的一女子转头看去“哎,那个紫色上衣白色半裙的姑娘倒是不错,看起来柔若无骨温柔动人,跟你的嫣儿姑娘有的一拼,不知道她有无婚配。”
他伸手将我扬起的面纱拉下,“你管好自己便是了,你若能有人家一半淑雅,赵相也省心多了。”
“我怎么不省心了,我爹娘可是喜欢我的紧,祖母也说我乖巧可人啊。”转着裙带不以为意道。
走了有二十多分钟,便到了陆府。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上了台阶,敲了敲门,等着小厮来开。
转身往身后看了看,夕阳之下,万物被镀上了一层金黄,看着身后笑脸相迎的摊贩,穿着美丽含羞浅笑的女子,零星来往的行人,以及正对面墙外半树伸出来的桃花枝,一点灼灼芳华挤落而下,恰落在小贩浅色的粗布帽上,画面生动可人,和谐美好。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我回归现实,随着小厮向府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