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还真是失望啊……镇国公,晋家的心肠,手腕,你竟学得这样囫囵不上台面……人命,伦常在你们这些人眼里算什么……公道?天理?你也敢讲!哈哈哈……荒缪之至!”昏暗的石牢里,此时与其说是被铁索脚镣绑吊,不如说是靠着这些才能勉力支撑着清醒的,浑身血迹斑斑,遍布鞭痕的人,咬着牙,一字一顿却口齿清楚地说着。
“谁做的孽,谁偿,老东西他们,你爱找谁找谁,但你欠我的,你还。”
“……哈哈,好啊,我同他们的账尚未清算,你要讨还的,恕我不能配合……”
“就你这个样子,要爬去他们面前吗?……当年,为了一个女人,你连自己姓氏家族都不要了。如今,姓荀的都死光了,祠堂都倒了,你倒是想起要姓荀……啧啧啧,可如今,便是我,都觉得,你,也配?”一身劲旅便装的黑衣男子,一脸轻蔑地啐了一口气,眯着眼睛做好了细磨的准备。
“我不配……是,说得好!又如何?便是我再姓荀,你奈我何?”
“你这样的人,不配背负,不配担当,就只配这样如狗一样地活着……我不会杀你,因为,你连死的价值都没有……被我轻贱取走性命的村妇,都比你,有死的价值……”
“……哈哈哈哈!生死名义于我向来轻薄,但求一痛快,我如今,便是死,也畅意,你待如何?”越仲双眼充血,已满是如同食骨啖肉般恶鬼一样,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即使是受了实实在在一肘打在了胸口他整个人都不自觉曲蜷了起来,然而稍缓了缓这阵疼痛后,越仲仍敛了痛苦之色,只是淡然吐了一口血,仍是死死盯住面前的人,如同鬼魅一般。
“畅意?以你眼下之状,再如何争口舌之快,何益?”
“……当年荀氏门风名望,皆为世人所望,我荀越仲更是其中姣姣者,似你晋家还如犬马之流,自是只有艳羡瞻望之席,那时我比你可是畅意!哈哈哈哈……于云巅上,我敢逆族自除名于家族,你晋家,恨不能家祠功德碑上刻颂尽自己名姓,掰着不存在的故事,求人闻颂,你,晋琮……噗……”
“住嘴!”黑衣男子似是被触怒,猛一个回肘,打断了越仲的话语,深陷情绪中,他没有察觉到越仲长发后似是得逞的神色。
“哈哈哈哈……不能说?我荀越仲,能为所爱之人,离经叛道,誓死不弃……你,你做了什么!!为了……名节?你那是什么名节?哈哈哈哈!懦夫!”
“闭嘴!”
“你不是事事要和我比吗?从前我不屑,如今倒觉得无妨,是挺有趣……”
“我叫你闭嘴!”
“不急,你不如再听听,便是我荀越仲最声名狼藉,不堪之时,世传风评也好过你这世传地一个背恩负义,愚蠢矇昧的疯子!看见你,我如何能不畅意!”
“闭嘴!我叫你闭嘴!”黑衣男子已是失控之态,竟甩开手中鞭子,直接以手肘,拳头实实打在越仲身上,仿佛已不在乎所有,但求能生生撕了眼前这个人,吞血啖肉。
“……”
片刻后,昏暗地室里,一个是力竭而坐的调节呼吸粗喘之声,另一人则是伤重而衰的微弱支撑的声音。
“……你想死!没那么容易……”
“……哈……那你需忍耐些……否则,一不小心送我入了地狱……我一定会,化作厉鬼回来……”
“地狱?你居然会相信?若有地狱,这些恶心的人,这些肆无忌惮的事,算什么!他们为什么还不下地狱!你!你为什么还不下地狱!……所以,我才不在乎什么萧氏宝藏,荀氏遗书!我要的,就是看着你这样像落水狗一样被我痛打,匍匐地活着!”劲装黑衣的男子,也一样狷邪如魍魉一般看着越仲。
“公子……”伴一声微微颤音,突然从角落中窜进一个畏畏缩缩的小身影,单薄身板,细细声音,昏暗中辨别不出年龄,或是男是女。
“说!”黑衣男子仿佛被打断兴致一般,也很是不耐烦这人畏缩姿态,直接甩出一鞭子过去。只听墙角一声闷响,伴着吸气闷哼,半晌,只听得有人瑟缩着爬起的声音,没有听到喊疼或求饶声,原本要甩出的第二鞭没有打下去,黑衣男子有些气消,等着回话声。
“……公子……老夫人问话,”小小的声音里,听不出痛楚,只是很平静回话到,“晚膳国公回府用,公子还托病吗?”
“老东西亲自给我定的癔症,他没让好,谁敢说好……”
“……是。”
说完话,黑衣男子带着小仆从走出暗牢,到了一处石室门口,站住,手中不停转着精铁锻造的鞭子,这是他用来极顺手的刑具和防身武器,也是他极得意的杀人工具。
“这话不用你去回了,让从福去。你,叫什么名字?”他站住在门口,逆着光,神色明暗不定。
“奴婢贱命,爹妈没给名字,替奴卖身的婆婆给取名蒲草儿。”
“蒲草儿,不错,人啊命贱点好,生死都容易些。谁让你,来这儿找我的?”这人玩味着说到,眸中翻动着杀意。
“……”
“谁?”低柔声调里,讲出的分明是如同死亡诱惑的话语。
蒲草儿跪着,尽管仍忍不住有些抖,却竭力僵着脖子不愿低伏,可以卑微但不能卑贱,“是絮儿姐姐。”
“你,得罪过她?”
“……”
“她想要你死,你呢?你怎么想?”
“……”
“你,或她,你选一个……死。”
“……她死。”小小的身躯畏缩在黑暗中,低低地声音里却藏不住阴谲,狠厉之意。但或许是这样的相近,让黑衣男子似乎收起杀意,反是不以为然,说着话。
“本公子如你所愿……但,你记住,这个地方,还有里面的人,不存在于这世上……若有第三人知道,我让你们一起消失。”
“是。”
“以后,能出入这里的,只能是你,和我。你记住,除非本公子亲自动手,否则,他得活着,呆在这里的若不是他,便就是你。”
“奴,谨尊公子令。”
在去往燕州官道的途中,振宁王郡主的车驾到了寿阳城郊一处官府驿站处,歇脚休整。
“没有消息是什么意思?”振宁王府郡主姬芸娘深按住额角,连日来的焦虑,使她寝食难安,“怎么会……怎么会?”
“郡主稍安……道长及长孙府已竭力在寻找,且据探报,萧氏和梅府也在暗中查找,许是被他们藏下,也未可知……”
“萧氏,萧韶……我不信他,我不信他,去驿站找最快的马,你们等在此处,我骑马折回,去会会他。”
“郡主,寿阳乡君生辰将近,郡主告假北游,路经此时,这样的场合,必得出面,且,当初萧韶就是雇的戏班子来替这位乡君祝寿,这寿礼出了变故已是不吉,萧韶必得出面解释转圜,届时郡主相邀叙话,也在情理中,不至于由人胡乱揣测……”
“寿阳乡君生辰何时?”
“便是这两日了。”
“此去寿阳还须多少路程?”
“三两日就到。”
“让长凌换快马带我先行,你替我置办些贺礼,随车驾走。”
“是。”
在朝堂上告病已是一月有余未曾露面的长孙府公卿长孙瑾,此时一副江湖游云装扮,携红颜站在晋阳一处渡头,细细观看着不停在周转,卸运的木箱,麻袋,手中细细捻着不知何处拈取的似是药材,似是枯草的梗枝。侧耳听着身后青衫倩影的云姜,细细絮说着什么。
“如道长所言,是地方县衙所抓,但县衙上报到州府案卷文书中言及疑犯名单中确实无缺漏,越公子所用是化名。然而结案之时,村妇命案被定为匪寇作乱所为。案犯俱已归案伏法,乃是附近山道上抓获的山匪,言是受了瞻松望社余孽诓骗所为。连同行戏班众人都免罪释放,我们的人想了办法于公于私打探都发现,释放众人中独独少了这一人。且查无此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云姜一边压低着声音细说,一边留着心看着四处动静。
“就全权托付给道长了,我手下暗卫可随他调遣,上下我已吩咐过,若是萧韶插手,只可相助不可生事。”
“……会不会,是萧韶?”
“不会,他既连姝儿都暂时没动,越仲于他是相助之力,更不必如此。”
“那……是姚氏?镇国公?皇……!”
“但愿不是。”长孙瑾紧紧盯着进出的货船,神色越发复杂,云姜也发现不对。
“公子,看到了什么?”
“你来说……”
“公子在这渡头看了两日了,这两天公子从旁打听到,这码头好好的突然将原来的工人全部调转,转不走的直接驱遣,换了一批。”
“不错。”
“公子,还看到这进出船只虽繁忙,却不至于有吞吐不下的船只,可这些人,只接同类的几种货船,其他的竟宁愿驱遣,不让船泊渡口。”
“接着说。”
“姜儿愚钝,便只见得这些。”
“非是你愚钝,只是你不熟药草,这些卸下来的木箱,麻袋里是药草,品种繁杂,以如此速度吞入的,照这样来看不出月余,恐怕就是半个晋霖以上,人人配上一副,也足够了,是有何人能有如此之大的需求?”
“公子是怎么看出是草药的?”
“装载所用的木箱和麻袋不变,可你看那些船工卸货用力和走步,十分轻松,同等装箱压袋,水线也高出粮油,布匹许多。”
“这……难道和萧韶办军需有关?”
“这处码头和那些停船,应该已经不是萧韶所有。”
“还有人能从他手里拿出东西?何况是码头?”
“这种草药,从前在梅府做客偶遇梅庄先生时,我得幸听老先生讲了一课,是南疆用来制作使人致幻麻痹意识,终而能达到为人驱使的巫药中的一味。”
“……怕是有人在图谋作乱了。”
“萧韶不可能不知,但我不知道他是乐见其成,还是受人所制……”
“公子?”
“若是乐见其成……恐怕……”
“公子可是做好抉择了……”
“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