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我竟真信了你说的无妨。”我懊恼地看着大夫上完药,包扎好伤口,又坐下开始写药方,抓药。
“并不疼。”他倒是神色自若,仿佛伤口是长在旁人身上一般。
“你……”我一时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竟哽噎住,没防住滚下一滴泪来,赶紧转身,不想他看出。只是想想方才大夫处理的伤口,周边都有发白的地方,不得不割除些皮肉,他虽是神色自若,可撑不住脸色发白,额间细密布汗,“既然其他的事情你都有安排,这两天先暂住下来,好歹也容伤口结痂。”
“好。”
他倒是顺从答应了,我心中顿时气消,正准备先打听附近的客栈,他倒是先向四下的人问了起来。这些方言让我自己说或者是想完全懂也是不可能的,但同他这一路,常听他说,简单的还是能蒙着一些。
“……随我来。”若不是亲眼见他治伤,见他此时步伐身姿,脸上神色,分明没有半点受伤受苦之色。
“……”我一手拎着药,一手抱着我们才置办的细软,快步跟上。一路上,他既不问路,也不找标识,很是轻车熟路的带我拐到了集镇外两三里的一处村落,径直到了一户农家篱笆小筑外,“这一带,你很熟。”
“从前为了能行商通货到西京,曾在这一带盘桓过。你说话口音容易暴露,今天开始我教你些燕州话。”
“好。”我忙不迭点头答应的时候,小筑的门突然打开了,门户倚杖站着一个男子,沧桑落拓,须发不整的模样看起来年龄像是在四五十岁间。蓝色粗布衣裳,贴着木杖的裤腿里半截是空的。
这人看到我们后颓丧的眼神里如死水般一无变化,看到萧韶的时候更是不理会萧韶的作揖礼拜,不发一语直接转身将门留给了我们,自己往院里回走。
“你们相识?”
“嗯。”萧韶简短答到,顺手掩上门。也不去和主人打招呼,领我穿过小院。
这是间极简陋平常的农家小院,由两间土墙堆砌的小屋和围墙圈起的。从篱笆门到里间土墙堆砌的两间小屋间不过二三十来步的样子,院子里除了一口水井和离井台不远以一块大磨石为桌,一条钉得勉强看得出形状的靠椅,就是以竹篱围出的三畦地,其中两畦围在了靠围墙和门的种了些藤瓜,青菜,这时节挂出了些小小瓜果蔬菜的模样。另一畦,以石铺路远隔着菜地直接围在舍下,只种了一株桂树。整个院子里,看得出桂树和树旁石道修得格外用心,甚至是与这整个小院,土屋都格格不入。而井台后的靠椅和磨石就正对着桂树那一畦,院子明明不大,可若是以靠椅位置看去桂树,隔着井台,隔着石道,篱笆,就是觉得远。
两间土屋,各开一处门,该是两间房,土屋中间夹了个角棚,堆着柴火,土灶,看来是厨房了。刚才开门的男子径自转身进了一间房,门户也没有关上。
萧韶领我进了另外一间土屋,推开门后我很是惊呆了一呆。这间土屋从外面看,门槛,木板甚至是门下石缝都是一尘不染的。然而推门的时候,明显门枢沉重。入户之后满面扑尘,桌椅地面上积尘厚土,蛛网挂壁。我咳嗽着挥了挥扬起的飞尘,看清了里面原来是以门帘隔着的两间房,一间摆着桌椅木柜,一间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箱。这样看来是主人也不怎么进来的。
“你去院子里坐坐,我打扫一下。”我卷起袖子,将手中物什尽数放在了磨石上,指挥着萧韶坐到院中,四下在院中找齐了洒扫擦洗的工具,就自顾自忙活了起来。扫尘打网的时候着实是被呛住了,忍不住到屋外咳嗽连连眼泪都几乎流出来。喘息过来后,直起腰正要进屋,就被人拉过身来,萧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近前,就见他自袖中抽出一方丝帕两角对齐而折,蒙住我口鼻,在我脑袋后打了个结。我闻着不知是丝帕还是他怀抱里的淡淡檀香,忍着他呼在我额前发心的温热吐息,只觉整个耳朵,脸颊要烧熟了。
“先打些水来洒在地上,桌上,就不会这么呛了。”
“嗯……嗯,我知道了……谢谢……”我只觉得整个脑袋都热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连忙转身去找水桶,“你先坐回去,我早点打扫完,好帮你做饭。”
“水,我拿过来了。”他又将我拉停在原地指了指脚旁的半桶水,我顺着他手指是看到水了,可也看到他肩膀就近在咫尺,我站得这样近仿似又转回他怀里。
“你身上还有伤!……别乱动了,我以前也常给人跑腿干力气活的……”我羞窘得退后了一步,站开些看着他的脸认真说完,可嘴巴被帕子遮住觉得说得很是不清,我撩开帕子又认真说了一遍。却看到,他眸色深黑看住我,伸出手,紧握住我撩帕子的手,仿佛凝滞住。他眼眸越看越似深潭,又似漩涡将我所有所思所想都吸了进去,直到帕子掉落回来,那一角落下时,划开我看住他的视线,我才羞窘反应到自己方才是什么情形,忙拎了水进屋,专心打扫。他倒是坐回了院中,再没有要来帮助的意思,我心虚也不敢抬头去看一次他到底在院里哪个地方,在干什么。
一阵忙碌后看着窗净几明的房间,心里很是满意,一件一件洗净洁具,安放好后,忍不住贪恋着院里的凉爽,一时竟忘了另两个人。取下丝帕的时候才想到,可四下看看,两个人也都没有在院中,想想也是,没理由一直在外面晒着。这样我反而自在些,握着已经是汗湿又被尘污黑的丝帕,汗湿成一咎一咎的头发上也还挂着蛛丝灰尘,正想着如何清洗,有些发愣。
就看到萧韶目不斜视进入到我才打扫好的房间,我站在院子里看得他打开柜子,取出两个铜盆和一个木桶,随后转身出门对我说,“饭食已经备好了,锅里正烧着热水,我同故人叙叙旧,你自便就好。这屋子你收拾得很好,就住这间吧。”
“……”
不及答应,这人又行云流水的走回他原来的房间,嗯,目不斜视,步履闲适,不像受伤,也不似有任何窘迫。
我依他所说,确实在灶台上看到了煮好的木薯块,锅里烧着的热水。又是一番折腾,好歹是把自己收拾干净,脏衣丝帕换洗下来,一一挂晾起来,收拾妥帖后因实在是累,在房间里原只是想在在桌上趴一趴,竟直接睡着了,醒来已是日斜入黄昏。我原是有心想替我们三人好好做出一顿晚餐来,可奈何从前跟着芸姨只认真学做了些糕点,平常做菜都是打下手看的多,真正比如烧到什么地步算好,油盐调放多少合适是当真不清楚。所以,走出门进入院子的时候其实是很心虚的。
但,眼前这一幕,更让我有些难以置信。萧韶正坐在磨石前,慢条斯理剥着蒜,面前还摆着已经分好,择净的青菜,见我出来也只是很随意地说了句,“醒了。”
这人很多事情上让人始料不及我已经很习惯了,但再如何在我眼里始终是觉得这么个人该是远离庖厨,不落尘俗的,这么个景象明明应该觉得格格不入,但他一副坦然熟稔的模样,又分明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我还没走到萧韶跟前,突然自背后一个粗嗓低沉男声絮絮抱怨着,“唉,我说你们两个全手全脚的人来叨扰我借住也就罢了,这一个杵着,一个坐着,让我一个支着拐一条腿站着的人给你们做饭,好意思吗?”
“抱歉,我来吧。”我忙挽袖往灶台边去。
这人也不推脱,立马就回到院中直接坐在了井台边。
“这两个菜,麻烦你了。”萧韶顺手将择好的菜递到我面前。
“好,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