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府自荀氏覆灭之后如同被卸去了利器盔甲的困斗之士,朝堂朝野处处受到制肘或完全的压制,虽然还有着御史令公和长孙皇后的根基,然而谁都知道如今的皇长子是镇国将军府出生的晋夫人所出,对比业已成年战功赫赫,实握兵权的皇长子,皇嫡子不过是六岁稚童着实难堪大任,守嫡之争本已步步维艰,失去荀氏的长孙府更是雪上加霜。
“公子,近日朝堂上镇国公已是处处压制,我们实在是处处受人侧肘施展不开,荀氏旧势,明面上的已经全失,如今在暗处的也有被肃清之势……不过已确定是萧氏在主导此事。”
“……萧韶……吩咐下去行动要加快,阁老门下多是贤能之士,该为国所用,如今便是倾尽我力,务要尽保。”
“是,只是单单查出主谋为萧氏我们各处的暗线已是折损严重,恐怕结果不会如我们所愿……”
“……吩咐各处暗线处可从权应变,毋需谨慎……若遇万一,可暂退徐图,不得枉送性命。”
“是。只是若如此……”
“……自晋霖往南疆方向,广而告之萧氏有举世奇珍掠自南照,将献于王,但此事不可与长孙府有关。另外将荀氏门人尚存于世者名单,想办法交于南阳隐真道人手中。”
“可世传这位道隐真人隐世求真早已不问世事,虽在江湖上有些传言,却难求一见。恐怕他未必肯插手这样涉及朝堂的事情啊……”
“早先阁老荣宠盛极,人皆赞颂时,也常有芳庭雅客,高山流水这样的传话,如今势倒,人人避之不及也就罢了,连这些传言都忘了……”
“公子……小人入京得晚……有些事,实在是错过了……”
“这位道长与阁老在少年曾结伴游历,道长对阁老尊德学识皆是敬服的。他虽隐世,其人门下弟子却广在江湖游走,好管些闲事……”
“如此一来,江湖人行动,确实比我们方便得多……”
“只是也切记,送消息给道隐真人之事不可为外人察知。”
“是!”
“……晋霖御史那边如何了?”
“线报一切安好,只是……”
“说!”
“近日,萧韶仿佛是在搜寻一把团扇,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团扇,不知是不是有意但已接触到郡主附近……同朱府走动似乎多了些……”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报!”
“公子息怒,是今日才得的消息。只是未查得详细,郡主是否已暴露,还不确定……”
“吩咐下去及早安排她们离开晋霖,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此事不容有失!”一向温文而雅,永远淡然泰然之姿的人,若能失态必定是天大的事了,只是这些事往往和某些人相关。“密信给长柏,传消息的那边,给我仔细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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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眼就看到芸姨坐在我床前,不禁看看窗外,不知是几更天但确实是天色漆黑。虽是睡眼迷蒙,却也知觉到事有不对。“芸姨,怎么了?”
“阿宁,你听我说,我们现在就要出门一趟,你快起来收拾一下。”
“……”愣了一下我反应过来芸姨的意思,“为什么,芸姨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什么事,只是我想起想带你去山上拜拜菩萨,早点去更好……”
“……”望一望窗外的天色还有几颗亮星,我只想说,这样睡不足的去拜到时候菩萨面前睡着了真的好吗?
“阿宁,快醒醒,听到了吗?”
“芸姨,不能再睡会儿吗?”
“我叫好了马车,一会儿车上睡……”
昏头转向一切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到了渡口,才突然觉得不太对,去往晋霖附近的山,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得三四天行程,若要赶早,提前一天神清气爽的去不就好了,凌晨赶路实在是不必要,而且车夫并不是平日街上熟识的,倒像是巡城军中,常常暗中关照我们茶水铺的大哥,说是去山中小住,可芸姨分明是带尽了细软。
“芸姨……”
“阿宁,有什么路上细说,赶紧帮忙。”
“……好。”虽然心下满是疑惑,但还是按芸姨的吩咐照做。待静坐船头,天蒙蒙擦亮,山烟水染的墨色江南,此时不过渔火两盏,星辰两点,望着渐行渐远的桥头岸线,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空落,余阿伯那里天明不能去帮忙了不知道他能不能马上找到帮手,阿莲若是再不见我晚归的身影不知要点盏到几时,朱三小姐去杨柳岸歇脚的时候,满腹心事无可言说的时候会不会有人替我插科打诨逗她一笑呢,还有阿青……算了,阿青那件事我在或不在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有感觉,芸姨是要带我远离这里,或许再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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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这芸娘,晏宁,娘俩是怎么了?居然连夜卷铺盖走人,是躲债?”
“谁知道呢,本来也是来历不明的人,说不定是哪家出逃的小妾丫头,你看那芸娘平时的做派,那模样,能像她说的是普通山野人家的……”
“哎哟哎哟,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我看就是!就是!”
坐在江堤的凉亭里歇脚的朱三小姐,也算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只是朱府虽然富庶一方,在晋霖城这样满地是权贵绅豪的地方,也只能算是个不起眼的商户,加上并无士族的背景,仕农工商的等级排序中,一直也不受上流阶级的接纳。可朱元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商人,凭着倒腾各色奇缺奇珍供王公贵族们消遣的本事,硬是结交了一色贵胄子弟。他心下盘算得明白,若仅仅是钱货交易,他还只能是低人一等的商贾,要使家族的社会地位真正的提高要靠与这些贵族结姻亲。于是他一方面不惜代价去结交那些有着族荫的贵族子弟,一方面制造各种机会让儿女们与这些权贵们结识来往。
三小姐虽排行老三,但是是嫡出的小姐,性情容貌上也是在朱家一众小姐中顶尖,朱员外对她的期许自然远胜旁人。可惜三小姐在一次豪门宴饮中结识到逍遥侯爵萧韶,从此芳心暗许。可偏偏这一位侯爷论背景着实尴尬,是前朝王族一败落旁支的后裔,虽得免于朝政之难,但姓氏背景决定了他在当朝绝不会有用武之地,侯爵之席也全赖于开朝元期始祖皇帝为堵悠悠众口,笼络人心所赐,令多少奋力建功立业望求拜官受爵的志士眼红或不齿。或许是朝廷为了照顾这些有志青年的感受,虽保留着侯爵之名,却在实质上一再裁夺萧氏用度受饷。无奈之下萧府暗投商道,谁知竟发展至今日局面,萧氏之货通南至南洋,北上戎疆,东及东夷,西进西岐,朝廷力有难逮之地,萧氏的生意却可以畅通无阻,而朝廷所得的山河地势详志,既不是来自兵部的边防巡军志,也不是来自户部的户籍制地图,而是萧氏的货通南北图。这样的势力朝廷既忌惮又想收归己用,萧氏则一直韬光养晦地与朝廷周旋。另外萧氏出美人,自开朝以来,萧氏也有向历代皇帝贡美女的旧礼,代代君王侧必有国色天香,且必出萧门。因着君王们忌惮,萧氏的美人从未有高品,甚少有能诞养皇嗣的,即使是如此却也从不乏萧氏美人艳绝六宫,受恩宠的绯闻。即至这萧侯男儿之身,也生的一派风流倜傥,举止之间似有仙人之姿,半点无商贾之俗色,权贵之霸逞之相。也自然惹得多少名淑贵媛空付相思。
话说这边三小姐正坐在郊外凉亭散心,也正自为今日晚宴上会否得遇萧公子,若果真遇上该如何攀谈结交陷入苦思之中,忽然就听到一旁的仆从之间的搭话,这些丫鬟姑婆的碎嘴是非,她也是见惯了的,一般都懒得理会,只是这芸姨和晏宁她是有印象的,生得秀致,性子也较一般市井小民要沉稳有度,像是读过书的人家,只是不知家中出了什么变故竟落得抛头露面讨生活的地步,晏宁时常在街市走动,难得的是没沾染半点市侩谄媚之姿,也从不露粗鄙薄俗之色,倒是自然有一派坦然真诚做派,尤其每每在凉亭巧遇流露出的好感与亲近,三小姐并不排斥。这会儿听到的闲碎之言,令她不由分神想起晏宁每每盈盈而笑的样子,转念一想左右人是已经走了不如好好想想晚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