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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觉如离开,一方面是厌倦于人们无休止的争吵,一方面也是因为想让岭噶的疆域再有扩展。那个时代,除了与北方的霍尔已经短兵相接,与其他的国度——南方的印度、西方的大食、东方的汉人王朝,中间都有很宽广的无主地带。觉如往黄河川上游进发,来到一个名叫玛麦玉隆松多的地方。就像任何无主的荒蛮之地,这地方也是各种妖魔邪祟横行,觉如故技重施,数不清的分身在不同的山冈河畔追杀得妖魔无处遁形。为了让这些地方变得清新洁净,适于人类的居住,觉如确实屠戮太多。那些妖魔四散奔逃时,常常化身为各种走兽,为了使屠戮者手软心慈而分出数不清的化身。如果这时的觉如是个三十岁的成年男子,那么他真的就会手软,就会退缩了。但他还是一个孩子,他从岭噶被放逐的时候是五岁。八岁的时候,他又再次把自己从玉隆格拉松多放逐了。这一年剩下的时间,他带着母亲来到玛麦玉隆松多,常常躺在帐篷里黯然神伤。九岁这一年,他已经从莫名的悲伤中挣脱出来,游戏一般在山坡河谷中追逐那些恶魔了。对一个孩子来说,那不过是一种好玩的游戏。看那些妖魔与他对峙缠斗失败后,作出种种变化,看自己众多的分身一一杖毙那些幻化出来的故作柔弱的惊惶生物,自有一种奇妙的感受。起初,他的魔力手杖偶尔还会误伤一些走兽——比如当一个妖魔奔逃时幻化成一群吃力摇摆着肥胖屁股的旱獭,其中必有一两只是钻出洞来在太阳下暖和身子的真的旱獭。后来,他的手杖就能分辨出真假了。真的旱獭看到杖影落下,会目瞪口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而那些假装的旱獭一定要逼尖了嗓子,发出无比悲凄的声音。

每当这孩子荡平了一个地方的妖孽,一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就会聚集而来,当他在高处的雪峰和低处的沼泽中开出一条新的道路,商队就出现了。商队们早就熟悉他在玉隆格拉松多的事迹,所以都放心地络绎前来。他让商队带来了茶。这令食肉太多而带着浓重腥膻之气的人,身上有了一股草木的芬芳,更给商队造就了最大宗的交易。商队出现在玛麦玉隆松多,他们说:“玛麦之王,你还会以石头作为我们交易与过境的税收吗?”

“我不需要石头的堡垒了。”

“那你需要什么?”

“让我想想,下次来告诉你们吧!”他骑着手杖飞远了,飞到一个湖上。湖里有一条恶龙,不时出来吞噬商队的马匹,并索要大海中的珊瑚树,这条恶龙想把水下的巢穴装饰成龙宫的模样。觉如飞到湖上,喝令恶龙从此潜身水下,不要到岸上作恶,更不能向过往的商队索要财物。

龙钻出水面,哈哈大笑的同时,喷吐出巨大的水柱:“小子,你那手杖只能打死土洞中的狐狸与地鼠!”

“那我今天收你性命就不用手杖!”

“来吧!”恶龙腾身而起,窜起身来有一百余丈。

觉如骑着手杖飞快地在天空中转了三圈,然后,从掌心里连放了三个霹雳,那恶龙立即毙命于湖水中间。

见此情景的百姓和商人都彼此询问:“他为什么不做我们的王?”

但觉如已经骑着手杖飞远了。

他们跑去问他母亲梅朵娜泽。梅朵娜泽集中了一些妇女,教她们纺线绣花。她说:“也许他要做的是不在王座上的王吧。”

十一岁的那一年,觉如倒拖着手杖正从山上下来,他杀死的三个恶魔分身化成的巨大蟾蜍和蜥蜴的血污,脚跟脚地从他背后的山坡上漫流下来。觉如需要不断加快脚步,才不至于让那血污把自己的双脚淹没。他奔跑得有些狼狈,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跑到山下那个湖泊对岸,三个恶魔残存在漫流的血污中的最后一点力量,就会慢慢耗尽了。

这时,一堵光墙降落在了觉如和那些向山下漫流的血污之间。那些血污发出老鼠那样吱吱的声音,化成一股气在瞬间就蒸腾着消失了。

观世音菩萨从那光中显现,他悬空安坐于一朵莲花之上。觉如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还是问:“你是谁?”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看看你。”

好像有人牵着他的手,觉如不自觉地抬起手,指了指天上。

菩萨笑笑,话锋一转:“你杀生太多了。”

“你不知道他们都是吃人无数,使这世界荒蛮不宁的妖魔吗?”

“我知道,我不是说你不该杀死它们,但你不该杀得如此兴起,像商人看见金子一样喜欢!”

“你这话好生难懂……”

“这事情说起来真有点难办,又要为众生尽除妖孽,又要对它们心怀怜悯。”

“那有什么用处?”

“能使众生向善。”

觉如大笑,说:“老总管身边出现的僧人就说着跟你同样的语言,他们是你的门徒吗?”

“人人都能成为可以证悟一切的佛法之门徒。”

“那么你走吧,你那两个跟随着老总管的光头门徒,我不喜欢。”

“哦?”

“你是派他们来做岭噶之王的吗?”

“他们要在人心里撒播慈悲种子,犹如种田的农夫,不能做王。”

“他们的确想做。”

菩萨从半空里降下来,落在地上,还未走到觉如面前,他就感到香风拂面。菩萨深叹了一口气:“我正是为此而来。”菩萨说,“你走近前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那两个发下誓愿要在岭噶百姓中传播佛法的僧人,因为受到上至部落首领,下至黑头黎民的无比的尊崇,不由得生出了驾驭之心。本来,天上让神子下降,加持他那么多的法力,就是为了荡涤妖孽,杀戮渐平时,再让僧人出现,给人心中播下良善的种子。也许,那些僧人出现得太早了一点。置身于一片还相当荒芜的土地上,期待播下的种子未见生长,他们自己心田中反倒滋生了荒草的胚芽。

菩萨说:“你还是向来往的商队再收石头税吧。”

“我不要石头的城堡了。”

“不是城堡,是庙宇。”

“庙宇?谁住在里面?”

“佛,佛法,还有传播佛法的僧侣。僧侣不能老混杂于凡夫俗子中间,毕竟他们也是肉身凡胎啊!”

觉如一面想,这个人凭什么支派自己,一面却已经点头应允了。

菩萨又吩咐:“庙宇最好远离尘嚣,不要像王的城堡建在通衢大道之上。”

“为什么?”

菩萨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难于回答,为什么要把人心耕作为福田的人,偏又要避开人群,隐居于深山之中?菩萨也没有告诉觉如,他身上的神通是下界之前由上天诸佛加持于他的。

临别的时候,菩萨说:“我的出现是能让人了悟些什么的。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吧?”

觉如说:“我好像想起点以前的事情,一时间却又想不清楚。”

“那你了悟到什么了?”

“你是说懂得什么吧?你……”

“叫我菩萨。”

“菩萨的意思我知道,那我将来就不是笑着,而是要流着眼泪杀死妖魔。”

“有一天你会流下眼泪的……”

觉如笑了:“他们说从前来过一个法力无边的莲花生大师,他为岭噶除掉过很多妖魔,但是他又突然离开了,是不是就是因为你对他说了什么话?”

菩萨觉得,这一天遇到了一个聪慧异常同时又冥顽不灵的对手,纠缠下去也是枉然,他回到莲座升上了云端,而他的话音却仍响在觉如耳边:“机缘未到,再说也是白费口舌;机缘到时,我们还会相见!”话音刚落,人已不见,只在湖上有一道彩虹浮现。

望着湖上的彩虹,神子真的觉得心中有什么被那菩萨的话触动了,他突然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了陌生之感。他想,我来岭噶快十二年了。他突然又想,咦?我怎么不说自己生在岭噶,而是说来到?

天上传来菩萨的声音:“你该想想这个问题了!”

[说唱人:古庙]

晋美的梦境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本来,在断断续续的梦中,晋美一直是一个旁观者。用他的话说,就像看电影一样。当他梦见观音菩萨出现时,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他看见自己出现在梦境里边。更为奇怪的是,他居然跑到觉如身边大喊:“你不认识吗?他就是观音菩萨!”

觉如看着湖水发呆,丝毫也没有理会。他是觉得菩萨很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以后,他会慢慢想起些过去在天上的事情,但此时,他却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觉如坐着不动,晋美一着急真的就飞上天空了。他居然在一片彩云中追上了菩萨,却被护卫的天兵把他喝止住了。

菩萨说:“叫那人上前说话吧。”

晋美吓得五体投地,趴在松软的云团上了。他感到身体下面的云团好像在陷落。菩萨说:“你不会掉下去的。”

那云团真的就停止了下陷。

菩萨说:“跟了那么远,你为什么不说话?”

晋美听见了自己嗫嚅的声音:“菩萨的本相跟庙里的塑像不一样。”

“我听说就是塑像也各个不同。”

“听说?菩萨你不到庙里去吗?”

“庙里?烟熏火燎的,我去干吗?”

他那牧羊人的倔劲上来了:“那我明明听见你让觉如替你修庙。”

菩萨神秘莫测地笑笑,什么也没说,旁边却有威严的声音喝道:“咄!这话是你该问的吗?!”

牧羊人吓得从云端里跌落下来了。他惊叫一声,在地上挣扎着醒了过来。四周一片宁静,羊群在吃草,蓝湖上有白色的鸟在飞翔。他慢慢清醒过来,遗憾之情充满了心田。要是自己永远留在那梦境,永远在菩萨身边就好了。但是,他就像从屋子里扔出一个破口袋一样,把自己从梦境里扔出来了。

那些天里,他人越来越迷糊,在村子里逢人就说:“我看见了。”

“一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我看见菩萨了!”

“想看菩萨到庙里去就是了。”

“是真正的菩萨!”

人们对此能说什么呢?只能耸耸肩膀说:“这个可怜人快要疯了。”

这个疯子居然还说:“我还看见故事里的少年格萨尔!”

他耳边的确又响起了吟咏英雄故事的熟悉旋律:“我听见了!”同时,他嘴里就哼唱出了那人人都熟悉的开唱词:

“鲁阿拉拉穆阿拉,鲁塔拉拉穆塔拉!”

众人大笑,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在康巴草原上,有耳朵的人都熟悉这句英雄传奇开篇时的引子。不要说是人,就是那些用尖喙在树干上轻叩的啄木鸟也能弄出一串这样的声音来:嗒嗒——啦啦——嗒啦——嗒!

瞎子涨红了脸争辩:“那不一样!”

人们轰然大笑:“听听,他说人跟啄木鸟是不一样的。”

啄木鸟从老柏树上惊飞起来,扇动着风车一样旋转的翅膀,飞向了远处的山冈。那是座吉祥山冈,地面上开满鲜花,明亮的水晶在地下生长,就像故事在一个说唱者心中蕴蓄一样。

从这句引子开始,英雄传奇的说唱人会仰天呼唤出神灵的名字。不知有多少次了,当那说唱的引子在耳边回荡,就规定了一种情景,这时抬头望望天空,那些被高空气流扰动的流云会幻变出种种猛兽与神灵的形象。这些形象就在他脑海中奔突,静止的彩虹与狂乱的霹雳同时显现。故事!但是在他脑海中故事轮廓却模糊不清。他在梦境中看见,而且一直都隐约地听见,却又不能明晰地唱出这绵长深广的传奇,人们当然有理由讥笑他了。甚至是在梦里,他也能听见人们并无多少恶意的讥笑。人们翻身上马奔驰而去,顺着雅砻江岸奔驰一段,然后,随着河流一起转弯,从他视线中消失,使他内心空阔惆怅。

他甚至分辨不清,那是他梦中所见,还是骑在马上的人群消失后,自己才开始做的梦。但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当时的情形都历历可见。人们提起长袍的下摆,翻身上马,奔驰起来后,扑入胸怀的风让衣服鼓胀起来,使他们的后背显得那么饱满。然后,仿佛响过几声铮铮的拨弄琴弦的声音,草滩上就剩下四散开去的羊群和浅沼上反射的熠熠阳光。他在草地上躺下,用那只独眼看天空中流云的幻变。他心中有什么在涌动,于是又哼唱着那流传千年的古歌的引子:

“鲁阿拉拉穆阿拉,鲁塔拉拉穆塔拉!”

他只要把视力超常的右眼蒙起来,把失明的左眼朝向太阳,就能见到一串串五彩的光芒富于启示性地奔涌而来。他睡着了,独眼却没有闭上,幻变的流云瞬息之间就五彩斑斓。

他说:“我还想见到你,菩萨。”

但菩萨没有出现。

他想,自己也可以到庙里去看菩萨。这个村的人上庙有两个选择。一个在河北岸,那个庙像个小城,大片的建筑覆盖了整座山冈。好些座大殿的黄金顶在低矮的僧舍间高高在上,闪烁光芒。其中,就有一座观音殿,那座观音像有一千只手孔雀开屏一样在身后展开,每一只张开的掌心中都有一只美丽的眼。但他去了河的南岸,那座庙只有一座建筑。那是大多数信徒不太去的一座庙。他带上干粮前往这座庙。本来,出村东去两三里地就有一个渡口,他知道人家不会为了他专门摆一次渡。他只好先西去数十里,从那里过了公路桥,再沿河东返,那天晚上,他就在渡口边露营。第二天,他开始爬山,中午时分,他爬到了山半腰上的一块宽广台地。在一片被风吹拂的麦浪中间,看见寺院赭红色的墙壁出现在眼前。庙里非常安静,供养着菩萨的大殿门上了锁,僧舍的门却敞开着。他进去,向人问安,但没有人回答。石头水缸里,木头水瓢浮在水上。他饮了多半瓢清凉的冷水,坐在屋子外面的墙根下。这地方实在是太清静了,墙缝里都长出了青青的艾蒿。他捻断一根,把手指沾上的清苦的青草香凑到鼻子跟前。两只喜鹊,站在屋檐口吱吱喳喳地交谈了一阵,振翅飞走了。

这个庙不叫庙,叫殿,观音殿。

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了,一个耕作的农夫感到犁铧碰到了一块石头。挖出来的石头天然地就是菩萨的模样。那时,佛教还没有统治这个地方,也差不多就是神子格萨尔降生于人世的时代吧。直到有一天,一个游方的僧人来到此地,看见这尊被供养于众多偶像中的自生观世音菩萨像,当即就深深拜伏下去。那时,这片田地中央,是一个石头堆起来的祭坛。那个传教的僧人拜伏完毕,起身时,就用手杖把其他的偶像全部击碎了。看到他把泥土的偶像击碎,人们愤怒了,准备要杀死这个狂妄的人。他们马上又看到,石头偶像也被他的木头手杖击为齑粉,立即就害怕得跪倒在地上了。就是那人用祭坛的石头建起了这座庙。当地人都传说,那个僧人没请人帮忙,也就十多天时间,他就让这么一座建筑出现在了人们面前。

庙里就只供奉着一尊自生的观世音菩萨像。

这个僧人不像后来的僧人那么喋喋不休。他不大说话。传说他脸上始终挂着石像脸上那种若有若无的笑容,他的眼睛也含着与菩萨眼中一样的神情,好像一切都洞若观火,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后来,他离开了,他留下的话是说:“将来的庙会日趋浮华,但这个庙就让它这样。”

后人一直遵从那个僧人的嘱咐,当得到中原皇帝赏赐的法王在河对岸大兴土木,打造出一片金碧辉煌时,这里本不十分繁盛的香火就更加稀落了。当时住持想要改变局面,便四处化缘,弄来一些金子。他重塑了一座观世音像。那座自生菩萨像就被包裹在了新的塑像中间。他还给这个泥塑的菩萨脸上敷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粉。那些金粉都是这个喇嘛亲手研磨的,但香火终于还是没有繁盛起来。

牧羊人晋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观世音殿。

他闻着手指上艾蒿的苦香,在暖暖的阳光下睡着了。睡着之前,他作了一个祈祷:让我再次在梦里见到菩萨吧。

但他没有做梦,而是在一阵铮然作响的叮叮铃声中醒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大殿门已经打开了。他脱下靴子走进殿中,好一阵子,眼睛才适应了殿中的幽暗。一个赤脚的僧人有些吃力地推动着一只高齐屋顶的转经筒,经筒上方悬挂的几只铃铛摇晃着发出了清越的声响。然后,他才在龛中见到了菩萨包裹在一堆丝绸中的身躯,和那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显得黯淡的金面。

晋美对僧人说:“我想看看原来的那个菩萨。”

那个僧人含着笑意对他双手合十,却不开口说话。

“我想看看那个菩萨,我想他是我梦见的那个样子。”

僧人的笑容更动人了,但他仍不说话。

“我想他是想让我成为一个演唱格萨尔故事的艺人。”

僧人不说话,又去推动那个沉重的转经筒,那叮叮的铃声又铮铮然响起。铃声落在脑门上,好似一滴滴露珠落在了将要展开的花蕾之上。

他离开庙宇,走在那片清风拂面的麦田中时,一个拔草的妇人对他说:“我们的喇嘛不能说话。”

“他是哑巴?”

“他在修行期间,不会开口说话。”

“我会再来看他。”

[说唱人:渡口]

他在昨夜露营的地方又住了一晚,篝火熄灭后,他蜷缩在羊毛毯下,看见星星一颗颗跳上天幕,仿佛听到山上庙里的铮然铃声又响在了耳边。他觉得会给他启悟的菩萨将从夜空中显现。但他很快就睡着了,中间醒来了一次,听见河水很大声地仿佛就在枕边流淌。

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强烈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阳光的抚摸让身体特别舒服,他翻个身,想再躺一会儿。但很嘈杂的人声让他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渡口上已经聚集起很多僧俗人等,有人正站在河边朝着对岸呼唤渡船。渡口那边,船夫父子出现了。老人扛着一对桨,年轻人头上像顶着一口大锅一样顶着一只牛皮船,两人相跟着正走下河岸。

他翻身起来,看见昨夜熄掉的火堆又燃起来了,火边煨着的茶壶发出咕咕的声响。坐在火边啜饮热茶的肥胖喇嘛笑着向他道了早安。

慌乱中,他听见自己嗓子里也咕噜出一点声音,想必是回道了早安。

喇嘛说:“谢谢你的茶。”

他本来就慢的脑子此时正处于刚刚醒来时的迷糊之中,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还是喇嘛说:“洗把脸就清醒了。”

他赶快跑到河边,捧起清凉的河水,然后把脸埋在了双手中间。他喝下一大口水,呜噜呜噜使劲漱口,自己都觉得口中不再散发浊重的臭气时,才回到火塘边,他对喇嘛笑笑:“现在说话,我口里的臭气就不会冲犯到喇嘛了。”

喇嘛正色说:“我是活佛。”随后他也笑了,“一个普通喇嘛哪有这么多随从。”

“就是……”

他眼望着河北岸那座依稀可见的金碧辉煌的大庙。

活佛点点头:“不是最大的那一个。”

在那座庞大的寺院中,等级不同的大大小小的不同活佛共有三十多个。两个人一时无话,看渡口那边的父子俩正把牛皮船浸入水中。几天不下水,牛皮就干了。需要在水中浸泡一阵,再往接缝处涂抹些防渗的油脂。活佛说:“看来还得等上一阵呢,告诉我你刚才梦见了什么?”

晋美说:“昨天,我到庙里去了。”他又补充说,“不是你的庙,是这山上那个小庙。”

随从见阳光强烈,拿了副眼镜来给活佛戴上。活佛没有说话,就从那棕色的镜片后看着他。

“我梦见了观世音菩萨。”

“他有怎样的示现?”

“我先梦见了一次,这才上山去拜他。刚才又梦见了。”

“我是问你菩萨有什么示现?”

“什么是示现?”

活佛笑了:“就是他在做什么,或者说了什么?”

“他没有对我说话。”

“他当然不会对你说话!”

“他在对格萨尔说话。”

“什么?!”活佛身子一振,要不是他如此肥胖,说不定都从地上蹦起来了。“和格——萨——尔?观世音——菩——萨?”

活佛这样激烈的反应,可把晋美给吓着了。的确,天快亮时,他又梦见了,还是曾经梦见过的场景。活佛继续追问。晋美就告诉他,菩萨要觉如建一座寺院,把刚刚来到岭噶的僧人与俗人区隔开来。

活佛怔住了,喃喃说:“把僧人和俗人隔开?”

晋美说:“因为刚来的僧人和晁通他们争夺三色城堡里的宝座。”

这时,渡船已经划过河来了。随从们簇拥着活佛上船去了。他收拾好露营的东西,准备自己上路了,却见活佛向他招手,于是,他忍受着随从们厌恶的神情挤上了渡船。活佛一直静静地端详着他,但是直到上了岸,才对他说:“到庙里来看我吧,我叫阿旺。”活佛看一眼他的随从,说,“到时候你们不要为难他。”

随从们听主子吩咐时,脸上露出的是一种表情,听从吩咐完毕,脸上又换上了另一种表情。总而言之,就是典型的随从的表情。

活佛说:“菩萨在你心里埋下了宝藏,让我来帮助你开掘。”

他知道这种说法,关于格萨尔的英雄故事,上天已经将其埋藏于人间,让后世的人们总有不断的发现,称之为伏藏。一些伏藏写在纸上,埋于地下,让有缘人开掘,更有一种伏藏,直接就埋藏于某个人的心中,叫做心藏或识藏。机缘到来时,就会从某人意识中露出头来,显现出来,使之在世间重新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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