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一清晨，程翕不记得，最近两年，这是第几个匆忙赶往高铁站的紧张工作日。她随身带着去年年底被王君年退回的快递，这一次，包裹还被她用极其不起眼的牛皮纸袋装了两层，另外还附上了一本她从香港诚品书店买的书。
次日中午，程翕按事先与对方约好的地点，提前来到一家本帮菜餐厅。餐厅位于一高档购物中心七层，这里距王君年的办公室，步行时间不超过10分钟。这家装修精致素雅的馆子，也是附近办公室人群进行商务宴请应酬的热门选择。
服务生按客人的要求端上一杯热水后，程翕把那包不起眼的牛皮纸袋，放在餐桌下、自己的腿脚边，随后她仔细翻阅着菜单。因只有两人就餐，她点了熏鱼和核桃杂粮色拉作为前菜，硬菜是油爆虾，素菜选了酒香菜头和蟹粉豆腐，主食则要了一份生煎包。她吩咐服务生下单先上前菜，等客人到了，便可以上主菜。
待凉菜上齐不一会儿，王君年准时来到餐厅，这是两人合作以来的第五次见面，程翕觉得自己对这个甲方的了解程度，实在有限，她为此感到有些惭愧。
“Victor，快请坐，快请坐。收到你的邮件我感到很突然，所以特来请你吃饭，希望当面表达承蒙关照的感谢。我刚刚安排服务生点了菜，领导要不要审核一下？”见金主爸爸到来，程翕一脸笑容可掬。
王君年笑嘻嘻地寒暄道：“你太客气了，直接上菜就好。其实，真不用那么客气的，我们是互相帮助啦。”对方的南方口音，让程翕感到放松又亲切，内心也略带遗憾：“Victor在CHESNEAU & PELE集团也时日不短，前后加起来十多年吧，现在另谋高就，一定是新东家诚意满满，才能挖得动你啊。”
“嗯，我在Maeva的时间真是够长的了。至于新的那份工作，谈了将近有半年，之前是猎头找到我，后来我也和GUILLON Brothers 方面沟通了很长时间。其实，他们的产品进入中国时间的不算短，但这家公司在国内的办公室才刚设立。对我来说，熟悉的东西做太久了，也想尝试一下新的行业和新的产品。”
即将全面负责新东家的亚洲业务，对王君年个人来说，是一个全新挑战，而作为高级职业经理人，在工作上有更大的施展空间，的确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聊到将来，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对未知的不确定，也有踌躇满志。不过，他似乎不愿多谈工作，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每天发的那些邮件，内容都很有意思，我虽然从不回帖，但你发的这些邮件，我全部都会看。这都是从哪里来的？”
程翕举手示意服务生可以上主菜之后，转过头笑吟吟地回答道：“嘻嘻嘻，这要说到几年前。我因为业务拜访一个客户，对方是个非常有心的女生，那次互换名片之后，她把我的邮箱地址，加到了她的发送清单里。因为她每天发，我也就总能收到这些内容涉猎广泛的邮件。后来，我发现这些邮件其实来自网络杂志订阅，而这个沟通方式很好，能保持自己在客户以及合作伙伴面前的持续曝光，但又不算骚扰。对方想看，就点开邮件看看，不想看也可以忽略，但至少我自己的名字，总能出现在对方的收件箱里。所以我就照着她的做法，也给身边的客户、业务伙伴、朋友们密送群发。你不回帖很正常，大多数的收件人都不回帖。我如果当天休假或外出，就会停发。最有意思的是，暂停之后一旦重新再发，就总会有收件人回帖，说看不到我的邮件，日子不好过。哈哈哈……看来大家在办公室的压力都是一样的大，所以我这也算普度众生于苦海，广结善缘。”
“嗯，的确很有点意思。那你最近又知道了什么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可以说来听听的？”
作为一个需要与经销商打交道，承担销售指标的市场经理，同时又是管理众多供应商、位高权重的品牌负责人，王君年有极强的沟通能力，控制交谈氛围、不动声色地让双方不至于尬聊而冷场，如何避重就轻地打开话题，对这些他游刃有余。至于程翕，本也没打算在今天的午餐饭局上谈工作，听罢对方的提问，便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自己于不久前读到的一则传奇故事。
“前阵子看了一篇公众号文章，倒是真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文章讲的是一个朝鲜女特工的传奇人生经历，必须强调的是，这全都是真人真事啊！她名字叫金贤姬，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玉女派大美女，生于一个高级外交官家庭，从小就受过很好的教育，是一个典型的权贵千金。好像是在她读中学的时候，就被政府情报部门招募，开始进行职业特工训练，所以她精通英语、日语和中文。当年汉城奥运会举办之前，这个金贤姬接到一项任务，是和另一个老间谍假扮成日本籍商人父女，在一架从阿布扎比飞往首尔的飞机上，放置定时炸弹。这两人在航程中途经停的巴林下了飞机，后来那架飞机在印度洋上空爆炸，机上的所有乘客与机组成员，全部遇难。机上大多数乘客，是在阿联酋的石油钻井平台上工作的韩国籍劳工。两人被捕后，假扮父亲的老特工趁看守不备，咬氰化钾胶囊自杀身亡了。她自杀未遂被带到韩国受审，还被判了死刑。可是再后来，我估计韩国人都是外貌协会的，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不舍得杀。这个手上有上百条人命的大美女，作为这次空难的唯一亲历者和历史见证人，被当时的韩国总统卢泰愚特赦了，但她一直被监视居住。再后来，她不但嫁给了监视和保护她的前韩国国家安保特工，并且生儿育女。这段故事之后被拍成电影，她本人还写了一本书，叫《现在，作为女人！》，并且成了韩国和日本的畅销书。她的人生经历，可真够传奇的吧？前半生当特工杀了那么多人，后半生被赦免，嫁人、结婚、生子、当贤妻良母，写回忆录出书，这大姐可真是一样都没耽误。”
“哦，还真是蛮有趣！等一下，我记一下书名，回头找来看看。”王君年听完程翕讲的故事，带着浓厚的兴趣立即上网搜索对方向自己介绍的书名，他对一切的未知都有浓重的好奇心。
这时菜已全部上齐，两人开始边吃边聊：“Victor有看过的，觉得不错的好书，也要推荐给我哈。好东西就是要交流分享嘛。”餐桌上，程翕希望对方能和自己互动起来，否则，她自己一人唱独角戏，既累又无法把握这并不多见的、了解王君年的机会。
“你知道有一幅很出名的油画，叫《开国大典》吗？”王君年笑着向对方提出了一个问题。
程翕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自己在开场讲了一个色彩有些凝重的历史事件，让对方顺着自己的话题往下讲，还是他本人就对相关内容感兴趣。
“嗯，知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中学历史课本里，还出现有过这幅画。并且我在两年前，应该见过这幅画的真迹，好像现在存放在国家博物馆里。而且托一个朋友的福，我还同时见到了两个版本。两幅之间的差别就是，就是另一幅经过修改，少了一个人。”
“那两幅真迹，你肯定没仔细看，实际上是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另一个是高岗。对了，你听说过高岗？”王君年的问题，让程翕为自己浅薄的历史常识感到有点尴尬：”有几分耳熟，或许中学历史课本有提及吧，不过我不记得他是干嘛的了。“
情商智商过人的甲方负责人虽然并不好为人师，但此刻也比较乐意有来有往：”我最近刚刚开始看的一本书，推荐给你，叫《高岗传》。”
程翕点点头，在脑子里记下了书名。
午餐饭局结束，临分别之前，在地铁站的分岔口，程翕把自己手中拎着的牛皮纸袋随手交给对方，并以最不经意的态度和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我带了一份很小的礼物，请Victor笑纳。礼轻情意重，千万别嫌弃。”
王君年接过纸袋，面带警惕地问了一句：“哦，里面是什么？”
“是一本书，我从香港扛回来的。个人认为，去香港最值得买物品，就是书和药。”
“哦，太感谢了！这小礼物不错！”王君年听完，郑重其事地一声道谢。他的话刚说完，程翕笑着摆摆手以示告别，深怕对方猜到里面有其他内容而坚持退还给自己。随后，她转身快速通过地铁闸机，准备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