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赶到医院的时候，程曦已经被推进了产房，朱婷婷允许三姨作为家属一同进入产房，还有两名护士和一名助产士。正当我还侥幸没被检查证件时，三姨出来了，说做记录的护士要她把身份证和准生证拿进去。
怎么办？不能慌，我暗下决定，从包里拿出我的准生证和身份证，交给三姨，用眼神示意三姨不要慌张，三姨顿时心领神会。
可往往事与愿违，三姨进去不到两分钟，做记录的护士很严肃的从产房出来：“谁是李清彦的家属，”她手里拿着身份证和准生证，我赶快躲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哥哥上去应答
“我是……”
“你们这是明显的非法代孕，”哥哥意欲接话，记录员护士快人快语，“不用再狡辩，现在产妇还没开十指，我会马上向领导汇报，要求医生做终止妊娠术。”这是一名比较年长的护士，讲话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
“谁说要做终止妊娠术的，产妇马上就要分娩，现在做引产手术实际上就是杀人，是杀人。”张心闲医生正好这个时候赶了过来，这也是哥哥第一次正面见到张心闲。
“这么大的事你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这是严重的违法违纪，张医生，你大牌，医院领导都不敢惹你，可是朱婷婷还没转正，助产士彭凤征还是和第三方劳务公司签合同的临时工，你后台大，有铁饭碗，可你想过我们没有?”
“所有的后果由我张心闲一律承担，”张医生再三强调。
“那好，朱婷婷，彭凤征你们出来，我已经给赵主任发信息，他们马上过来。”记录员护士打开产房门朝里面喊，其实发生了什么事情朱婷婷早就心中有数。
“婷婷，凤，你们出来，让我来。”张医生边应付记录员护士，边催促朱婷婷她们，并且快速的接过她们给的手术服和工具等，我也悄无声息地跟在张医生的后面进入了产房。张医生用赞许的目光望了我一眼，我把产房门锁好，还按了反锁开关，又把产房门旁一张闲置的小桌子搬到门口，堵住门。
程曦这个时候已经喊得声嘶力竭，我趴在她的旁边轻声安慰。
“你不要这么大声喊，把力气全用了，等下又要多花冤枉钱给你做剖腹产，我们都没什么钱了。”
张医生听了直接笑出了声，程曦想笑却又只能忍着，她这个时候可以说是已经面目全非，脖颈和太阳穴上的青筋暴突而出，面部因为生产时的用力，毛细血管破裂，整张脸布满了红点点，大汗淋漓，血泪融合，难怪人们总说女子生产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
张医生用尽了所有的新老办法来帮助程曦顺产，宫口早已开到十指，可宝贝就是不出来。以赵主任为首的医院产科负责人，一行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的赶来。赵主任的脸出现在产房门的那块小玻璃窗上，然后他使劲的拍门，在外面大声骂骂桑桑，威逼利诱，套尽了所有的钥匙都打不开这张门，我和张医生像示威一样透过小玻璃窗挑衅的望着他们，而程曦也非常的争气，在这关键的时刻，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小宝贝降生了。
“哇，”洪亮的哭声，止住了外面所有人的闹腾，这个时候哥哥应该也是开心得忘乎所以。张医生麻溜的给宝宝剪脐带，给程曦缝**口的小伤口，做手术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根本不是那个赵主任说的什么不敢拿刀的外科医生。
张医生给宝宝记录完体重，填好出生证明，就把宝宝递给我，要我帮宝宝清洁身体。当那软软小小的一团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油然而生了一种使命感，虽然这个孩子当时我以为跟我和我哥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触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他与我已经有了几辈子的缘分。
当我们把产房里的事情全部搞完，又和张医生两人合力把程曦抬到推动的病床上以后，我把产房的门打开了，站在产房外的哥哥自然没有手捧鲜花，只是朝我们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
面目狰狞的赵主任，已经不知道要把气撒在谁的身上了，我大胆的走到他跟前:“是我逼着张心闲医生做的手术，你现在可以通知计生委和派出所的人来了解情况了，我全力配合。”
“我看你们怎么圆这个事，张心闲这次的处分，哼，那可不是锋少爷能摆平的。”赵主任恨恨的说，锋少爷全名郑铭锋，这家医院正院长的亲戚，本市著名年轻企业家，也是后来成为张医生前夫的人。“你们，你们这家人就等着国家法律的制裁吧。”气急败坏的赵主任已经口不择言了。
回想起整个这一天，所有的场面都非常的混乱，我也不知道哥哥和三姨，是怎样推着程曦抱着宝宝回到了病房，我又是怎样跟着张医生一起去他们的紧急会议室旁听的。可能是因为程曦已经生下了宝宝，而我们也跟着卸下了所有的思想包袱，所以就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大事了，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
我也糊里糊涂，当时也没有留意听他们是怎么样处分张医生的，只知道会议结束以后，我和张医生分开的时候，那个叫做锋少爷的人，把张医生接走了。计生委和派出所的人也没有来找我们，倒是躲了一天的李文佳出现了，第一个拿了见面礼给宝宝，就交代了几句注意休息，这个双人病房，他安排了不会有其他产妇再住进来，最终也没有解释他今天放鸽子的所作所为，又匆匆离开了。
因为李文佳向李氏家族报了喜讯，得知程曦是生的男娃，在以李忠良四叔公秋姑为代表的家族领导人的号召下，住在市里的李文柱李四平等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一行十多人，当晚就声势浩大的来到了医院。
目的有三:其一，来付见面礼，这是我们老李家的光荣传统，你送我，我送你，礼尚往来;其二，验明正身，生的是男孩，山林田地总共要多分6亩，还可以得划一块两百多平米的宅基地，而这些生女孩就没有;其三，李忠良的显摆，我们有今天全是他们父子的功劳，必须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大家伙阴阴阳阳的说了一大堆话恭维话，哥哥乐呵呵的接待着这些亲戚，三姨抱着宝宝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宝宝长得漂亮，长得可爱，可我还真看不出来他哪里长得漂亮，红皱皱的脸，就像猴子屁股一样，眼屎坨坨的，满脸满脖子的黄色颗粒，两个拳头抓得紧紧的，一张小嘴左戳戳右戳戳，闭着眼睛都在找吃的。
程曦全程都默不作声，我知道她懒病犯了，因为她力气已用尽，正好找个好理由在病床上挺尸，不问世事，任你们折腾，她已经习惯依赖我们为她微任何事。三姨也就只能教我给宝宝包棉布包片，换屎片，喂牛奶，教我怎么抱他，我还真学了一个晚上都没学会。
而这个丑兮兮的臭小子，给他包好布包片，他竟然在小床里使劲的“嗯”个不停，三姨说这是正常的“嗯”长，会“嗯”的小孩长得快。
三姨也累了一天，教了我一些带宝宝的基本常识后就回家睡去了。哥哥打发走亲戚们，帮忙抱了一阵子宝宝，实在是熬不住了，也倒在旁边另一张病床上呼呼大睡起来。程曦更是过分，现在她可是最大，还不说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连自己生的宝宝看都不看一眼，好似乎她的任务就是把宝宝生下来，其他的事都不需要她操心。
而必须任劳任怨，做一切妈妈保姆月嫂该做的事的人，就是苦哈哈的我。
宝宝也很能搞事，等客人们都走了，哥哥和程曦都睡熟了后，他便开始活动了。也许是超预产期的缘故，也有可能是父母基因好，宝宝比其他婴孩要大一个号，出生体重足有4公斤多，躺在小床里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医生交待了在没喝母乳前不能用奶瓶奶嘴，我便用勺子喂了他一小杯牛奶，他都打了一个饱嗝，现在嘴巴又在戳个不停。我也没明白他要表达什么，直觉就是被他依赖着，信任着。
可没几分钟，他哼哼唧唧，脸涨得通红，哇得一下哭起来。我束手无策，只好把他抱起来，学着哥哥和三姨的样子，抱着他边走边抖，“喔喔喔”的哄着，可他却越哭越凶，这大冷天的硬是急出了我一身汗。
正好值班护士寻着哭声找来我们的病房。她习惯性的分别给程曦和宝宝插入温度计量体温，还一边告诉我育儿常识。
“宝宝现在只有两种情形会哭，一种是饿了，一种是拉粑粑了。我想你家宝宝应该要换屎不湿了。”值班护士边说边帮我给宝宝解包片，换屎布。“唉，你们没买屎不湿吗？”当她看到宝宝还是系的我们乡下人才用的布屎片，奇怪的问。
“家里老人家说男孩子用布片要好些，所以我用旧床单裁了好多，在家我就全洗干净消毒了。”在张医生那里无意中得知宝宝的性别，回去我便告诉了年婶，年婶当即就提议多准备布片，尽量不要用屎不湿，年婶带大了几个孙子外孙，我想这应该是她的经验之谈。
“那你可有得累哦，现在的年轻妈妈们都没你这心思，都是图方便快捷，你还学会了打包呀？”我边和护士唠嗑，边认真的给宝宝洗屁屁换屎片，然后又重新给他包好，宝宝也没再哭闹，而且还满脸的享受。
“你还蛮熟练的，你自己这么年轻，干嘛请人代孕呀？”白天生产时闹的动静那么大，这位值班护士可能也听到什么，很八卦地想向我求证。
“不是代孕，是，是，我是宝宝的姑姑啦，我嫂子是大城市来的，没做过什么家务，所以她生产我来照顾她。”我也不知道如何向好奇的人们来说明这荒唐又无奈的一切，我也不是一个会甩脸子给别人看的人，但是这位好奇护士显然是不会相信的，因为那本胆大妄为的准生证上面，可是我李清彦的名字和照片。
“其实这也没什么，你们不要害怕，我们医院一年不知道要接生多少超生的和私生的，大家大人小孩都活得好好的，我们医院的医务人员80%都是天使，只有那个姓赵的就是一个魔鬼，”我奇怪的看着这位护士，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可爱的人比较多。她可能被我盯着看有点不好意思，又尴尬的补充说道:“其实赵主任是我亲大哥，我们家六兄妹，我最小，我大哥这个人他不记事，我们家就是深受计划生育迫害的。86年我妈生我的时候，生得连爷爷和两个叔叔家的房子都被扒了。再说，你和张医生是朋友，人家出生好，后台硬，文院长是她男朋友的舅舅。你应该知道张医生的男朋友是谁吧？那可是郑高官的公子，我市著名年轻企业家，母亲还是省军区政委，电视台都有股份的，老子就上新闻，儿子就上综艺。人家一出生就直达人生巅峰，哪像我大哥，从读书起就全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他靠自己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又把家里的兄弟姐妹们的工作都安排好，也确实很不容易，所以，今天他对你们的所作所为也是因为没办法，我在这里代他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今后也不要记恨。”
“怎么会记恨？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我们确实是给你大哥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礼貌的回答。
“是啊，不过接下来要受困扰的肯定是你们，明天你们那里计生委的人就会来麻烦了，罚款是必须的，如果你们能够找对路子，多罚些钱，孩子还有可能上到户的。”
漫漫长夜，加上一个晚上不睡觉还爱瞎折腾的婴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熬，多亏了这位赵美兰护士，她一直陪我聊天，我俩聊了好久，说了很多她认识的一些私生和超生的宝宝，她用他们的经历教我怎样去应付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中途她又帮我一起给宝宝换屎片，喂牛奶。她感叹床上那位熟睡的妈妈程曦真命好，遇上我这样一个勤劳朴实、不计回报的小姑子。她还介绍了她一个做保险的姐姐给我认识，说是出院后有给宝宝买保险的打算，可以联系她的姐姐，面对这样的推销，我也只能扶额。
精力充沛的小子，在我给他更换了N次屎片，喂了N次牛奶后，便呼呼睡去了。
经过这纷繁杂乱的一天，我也累极了，趴在哥哥的床边很快进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