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天水街、十里街、百青街等十余条街道上,一家家装潢阔气的铺子喜气洋洋地开张了。
萧容和卫风作为主办的东家,无需抛头露面,低调地挤在外头人山人海的人堆里,满足着自己的成就感。
还真别说,这俩人,远远瞅着还挺登对的。一高一矮,衣带当风,实力诠释着什么叫做少年春衫足风流。只不过更扎眼的,是他们俩每人左胳膊的小臂都用布条缠着,挂在脖子上,看着十分破坏气质。
“哎哎哎别挤别挤别挤。”人实在太多,后头的人一个个抻长了脖子往前头凑,造成了一股洪水般的不可抗力。林子伸长了胳膊拼命地拦着涌上来的人群,肌肉的酸痛感简直让他快要哭出来了。
扭头望望卫少爷带来的两个随从,人家身高马大,游刃有余,不时有人冲撞过来,便拎小鸡仔似的把人拎到一边去,比他能干多了。
人家那么轻松做到的事儿,自己怎么就做不到了?
林子咬咬牙,卯足了劲儿,决意守护自家少爷受伤的手臂。
萧容和卫风看完了热闹,心满意足地退出了人群。带着一干小弟去猎苑打了猎,拿到五味香做成一道道喷香的菜,再请了红极一时的清倌歌伎婉婉姑娘唱曲儿,醉醺醺地闹到了夜半三更。
“你当真不要人送?”卫风看着他。
“嗨,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萧容大着舌头,拍了拍对方高出自己不少的肩头,“你们去……快去送婉婉姑娘,美色在外,街上人又少,危险着呢。小爷我没事,放心着啊。”
“是吗?”卫风低头,看着灯笼温和的光照下,那桃花眼微微湿润上挑的眼尾,声音清朗,“你醉了。”
“醉?”萧容混不在意地一笑,“真是笑话,本少从未醉酒过。”
卫风抬起下巴,眼神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一语不发。身后那群小子们嘻嘻哈哈地笑闹着,研达开的声音传了过来:“卫哥,小容哥,干嘛呢?”
萧容扭头,抬起胳膊招呼:“我先回了,你们把婉婉毫发无损地送回去喽,别丢了咱们的脸面——”
“容少爷,这才见了几面啊,就亲近地直呼人家'婉婉'啦?”
“就你话多。”萧容笑骂。
一群人呼呼喝喝地走了,萧容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笑着摇摇头也往家走。卫风不说话,只管跟在他身后,萧容有心调侃几句,只他虽不乐意承认,却惯来酒量浅。今儿个他心里高兴,被起着哄多喝了几杯,此时脑袋里一片晕乎乎的,慵懒和睡意齐齐上头,让他懒得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街道上一片寂静,只有这二人和林子跟随的脚步,踢踢踏踏。
萧容摇头晃脑,走在半路上就快睡着了。却没防备一阵凉风忽的吹来,带着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寒意,让他蓦一个激灵,清醒了些许。他回头张望,发现后头雾蒙蒙一片,瞧不见半个人影。也是自己喝多了大意,竟连不知何时后头脚步声消失了也没留心。
卫风大抵是提前回去了吧?
不对,依那家伙的性子,再怎样也不会这般无缘无故地放弃做一件事情。再不济,小林子也定然不会离开自己。此时萧容的头脑已经清醒了一大半,他冷静地分析着,意识到了事有蹊跷。
不说别个,这大晴天的,又怎会起雾?
脚下忽的踩到松软的触感,他连忙抬起脚,用手摸了鞋底,凑到鼻端闻了闻。
潮湿土壤的腥味,可他明明走在官道上啊,上头都是一色的干石板,怎可能有这般潮湿松软的泥土?
他扭头四下里看了看,由于大雾,不太能看清四周。只能看到房屋黑黑的隐隐约约的轮廓,还有那四周民居门口悬挂的红艳艳的灯笼,越发瘆人。
萧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这次是真的清醒了,肚里的酒水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
他素来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老子。除了娘亲的眼泪,他从不惧怕这世上的任何东西,当然,仅限于那些温暖的活物。牛鬼蛇神,还有那些冷血冰凉的毒物,则生生是他的克星。每次见了,如见洪水猛兽,势必要退避三舍。
他有些心慌,又不想太怂,挺起胸膛,严厉的声音带着内力远远送出去:
“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不多时,风中送回来一声凉凉的低笑。那笑明明是男音,却酥酥麻麻,恨不得将人一身骨头都化了去。根本不似人声。
什么玩意儿,莫不成真的是鬼?
这个念头带着凉意划过他的心尖,顿时浑身便颤抖了一下。
从未见过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儿,听说鬼大多都是要么青面獠牙,要么蓬头跣足,耷拉着三尺长的舌头,死状凄惨,一身脏兮兮的血。倘若真的今儿个被他撞见,他希望能遇着个死得体面点儿的。
正值他胡思乱想之际,浓雾之中,背后忽有一双手探来。不见其人,只见宽大袖口轻轻摆动,便向萧容双臂抓去。
萧容警觉,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当时便要跳开。后头那双手却猛然神速追上,张臂一兜,便将萧容兜在怀里。
萧容似一只落了水甫被捞出来的小狗儿似的,发了一身的冷汗,他只觉身后那人的怀抱冰冷得如同冰窖一般,不由得微微地发起抖来。
“呵呵。”见他这般模样,那人心中顿生怜爱,冰凉的鼻尖点在萧容脖子上温热的动脉上来回亲昵地蹭着,低低地细语,“早闻萧家十三公子玉人细致,今夜一见,果然雅致隽秀,风姿非凡。”
两人的距离凑得那样近,鼻息喷在肌肤上,只觉得那人连呼吸都是冷的。
等等……嗯?萧容当下睁大眼睛,一阵怒火冲上头顶,反起胳膊肘便向那人胸口顶了一下,果不其然听到“唔”的一声闷哼,那环着他腰身的手臂一松,他便宛如条滑不溜手的游鱼跳了出去。
“本少就觉着不对劲儿,我阳气旺着呢,好好的怎么会遇到鬼?”萧容站得离他远远儿的,张扬的内力使袍袖鼓起,“大胆狂徒,竟然耍弄小爷,我今儿个不收拾了你萧字儿倒着写!”
想想自己方才吓得怂样儿就恼火,死人能有那般强劲有力的呼吸吗?酒是喝到脑子里了吗?
萧容刚想挽起袖口,这才想起自己一条手臂还用布条吊着脖子呢,但对方也别想讨着好,便是只用一条腿,他也定要将这混账玩意踹出青宸京去。
这么想着,他一双泛着怒气的眼便落到对方身上。认真下来细看,那混账倒真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单看那一双狭长的眼,便是在这暗淡的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仿佛暗中蛰伏的猛兽的眼睛一般,伺机咬断猎物的脖子。
那人略歪了歪头,连带着炯然的眼睛也微微倾斜,似乎颇觉有趣,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可惜今日不是时候,咱们改日再玩玩。”说着纵身而起,向空中飞去。
萧容使出轻功身法,没几下追上那人,一掌击在他胸口,那混账猝不及防,“噗”地喷出一口血,在空中断线风筝似的歪歪斜斜地跌落——
玩儿你老子!
萧容别的不说,只轻功超绝,真个是放眼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追得上他这轻鸿回雪般的身法。
那人可未曾料到他轻功达到这个境界,一时不查便被拍了个正着。
萧容落在地上,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因为只是想给这人留个教训,他方才仅施了五分力,这么也不致将一个内力不浅的人打成这个样子。
萧容看着倒在脚下一动不动的人,讪讪地摸着鼻子。我今儿个是春风得意,多喝了几杯酒,可也不致有如此奇效,让我神力暴涨啊?
若非如此,那便说明……此人身体原本便有问题。
萧容抬起那人手腕,两指搭在脉上,稍稍查探,心里一惊:好乱的脉象!此人体内似有许多不同源的力道,在他经脉内四处冲撞。若不是身中奇毒使得阴阳五行紊乱,那便是有数人将自己内力强行打入此人体内,数股内力无法融合造成此等乱象。
一道杀意骤然落到自己身上,萧容蓦地跳到一旁避开,再去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还愁着该怎么处置呢,被人救走,也落得他省事。
不知何时,浓雾已经消散了。萧容耳力极好,立时便捕捉到远远一阵“嘤嘤嘤”的哭声。微微勾起唇角走过去,正看到小林子抱着双膝蹲在地上。
“少爷啊,你在哪儿啊,这鬼地方怪得很,信号弹也发不出去,呜呜……”
“别哭了,走吧。”萧容用脚尖踢了踢这小呆子。
林子哼唧一声,抬起头看到自家少爷站在面前,傻傻地张着嘴巴。
“啊,少爷?您方才忽然不见了,小的魂儿都吓飞了哎哟……哎,少爷您等等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