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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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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9日21时08分,小平同志在北京逝世,享年93岁。
阮导在写给妻子的信中提及此事,字里行间,悲不自胜。
他说,是小平同志指引了自己的人生发展方向,全身心投入到新闻事业当中。
是他,坚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创立和发展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
是他,设计了从20世纪80年代到下个世纪中叶分三步走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发展战略目标。
是他,指出“改革是中国第二次革命”。
是他,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
还是他,从实际出发创造性地提出“一个中国,两种制度”的构想。
今年是改革开放20周年,老人走了,披着世纪的风云,携着历史的烟尘走了。走得那么安详,走得那样从容。这不仅对中华人民共和国,而且对整个世界都是巨大的损失。
我相信人们会永远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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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隋达文收到一封信。
信是从上海寄过来的,信封里只塞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杜芳芳正在做瑜伽。她面带微笑,心静神宁,左脚站立,把右脚放在左髋内侧,手臂放在胸前做祈祷姿势。
照片后面写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三月的上海下了一场雪,很冷,而我却把你送的手套不小心弄丢了。”
这封信隋达文没有回,那张照片他看了许久,但是最后还是忘记了放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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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初的一天,姜五一骑着单车,跑到中关村来找隋达文。
隋达文的地下生意受到了同行业竞争的影响,经济效益远不如从前,为此他闷闷不乐。
两个人蹲在太阳地里,抽着烟闲聊,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隋达文发起了牢骚:“哎,现在连卖个盗版光盘都不好干喽。你瞅瞅,这中关村,犄角旮旯,哪哪都有,到处都是,简直是多如牛毛。连原来在我手底下打杂的那几个小子,都他妈的自己单干去了。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切,说得跟你丫这个有多少技术含量似的。”姜五一表示嗤之以鼻,随即吐出一口烟圈,问道,“对了,我到现在也没搞清,你丫到底毕业了没有,你不是学旅游的吗?”
“你是说我上的那个职高吗?”
“对呀,怎么着了,后来?”
“当然毕业了呀,毕业证都拿到了。”
“不能吧,你天天旷课,漫天打油飞,这样儿学校都给你丫过,发你丫证儿?”
“哼,架不住咱有人。我有一同学叫占旗帜,他爸跟我们学校校长是铁哥们儿。丫还不如我呢,我好赖还考过了几门试,丫一门都没考呀,最后也拿毕业证了。切,在中国,只要你有人,什么事儿都能办,明白吗?我跟你说,你还别不信。你看我,我的毕业证就是托他找他爸办的。牛逼吗?”
“牛逼……他爸怎么这么厉害呢?”
“那是,他爸是中国黄金集团的书记。这不,一毕业就把他儿子弄进去了,在办公室里天天坐着,啥事儿没有,闲人一个。我找丫出来玩儿,丫还跟我装孙子,说忙。忙你大爷的忙,忙他妈什么呀!”
“那你怎么没跟着混进黄金集团啊,听着怪不错的。”
“废话!我爸又不是书记。”隋达文哼了一声,把烟蒂弹了出去。烟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撞到对面的墙上,反弹回来,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才彻底安静下来。
“别光说我的事啦,你最近怎么样?大学生活还适应吗?”
“嗯,别提了。什么大学生活呀,跟上高中那会儿没两样儿。我们学校是走读的,你知道吧?”
“知道,你们联大是走读的,还有那个‘海跑’也是。”
“所以呀,天天早上骑车上学,下午放学再骑车回家。两点一线,无聊至极。”
“没事儿你就来找我呗,反正咱们俩离着也不远。我带你去网吧上网打游戏。”
“打什么游戏?”
“嗯,什么都有。红警、帝国时代、三角洲、CS、星际争霸,看你喜欢玩哪个了。”
“我哪个也没玩过,我都没去过网吧。”
“那正好儿,今天我就带你去玩玩儿。简单着呢,一玩儿就会,还上瘾呢。你等会儿啊,我把摊儿交给伙计,跟他说两句话,咱们就走。”
“唉,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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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末的一天,阮长寿正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学生食堂排队打饭,身后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瞧,不是别人,原来是李荭茱。
李荭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说:“你瞧瞧,谁来了?”
阮长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姜五一正坐在那里朝他挥手。
阮长寿撇着嘴,幸灾乐祸地说:“嘿,劳模又跑到咱学校缠着你来了?”
李荭茱遮遮掩掩地说:“没有的事儿,他说今天是来找你的。”
“切,哪次不是拿我当幌子,你们俩有意思么。”
李荭茱没有理睬,转身向姜五一走去。
半途,她回过头又丢下一句:“你多打点菜啊,劳模说他饿着呐!”
阮长寿脸上一副笑嘻嘻的,朝着不远处的姜五一频繁点头。
他的心里却气得骂起了娘:劳模啊劳模,你丫谈恋爱,找我来蹭饭。你们两口子一起玩阴的,单刷我一个,真他妈当我是冤大头了。
这时,队伍正好排到了窗口,盛菜的大姐问道:“你吃啥?”
“啊,今天素的都有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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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日星期五,姜五一年满19周岁的第三天,中国青年节的前一天。
姜五一郑重地向北京联合大学应用文理学院的党组织递交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
他成为了96级新生当中,第一个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
老师很欣慰,组织很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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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30日午夜-7月1日凌晨,中英两国政府香港政权交接仪式在香港举行,宣告中国政府对香港恢复行使主权,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
交接仪式后,举行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暨特区政府宣誓就职仪式。
中国人民解放军驻港部队于7月1日零时开始履行香港防务职责。
这次,阮导没有参团随行采访的任务,他的退休申请几个月前就已经在走审批流程。
当天,阮导孤身一人坐在家里,观看电视直播,国歌奏响,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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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阮长寿泪洒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
这个年轻人,胸怀理想,奔向远方。
那个远方,就在太平洋的外面。那个远方,有位养病的母亲焦急地期盼着儿子的到来。那个远方,位于美国加州,名叫——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
离别时,阮导嘱咐了儿子两句话。第一句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妈。”第二句是:“放开胆量,擦亮眼睛。”
姜五一和隋达文也来为哥们儿送行,他们俩既兴奋又感慨。
姜五一抚了抚眼镜,叹了口气说:“怎么年轻有为的人都想着法的要奔美国跑呢,我就不明白了?”
阮长寿反问道:“那么,你是不年轻有为呢?还是不想奔美国跑呢?”
姜五一意味深长地回答:“想当年啊,别人都抢着留洋求学,唯有一人没去。这个人有两个小爱好,踏雪和吃红烧肉。”
隋达文搭着阮长寿的肩膀,只憋出三个词:“牛逼,牛逼,牛逼!”
阮长寿挑理说:“你丫能不能换点儿形容词。”
隋达文想了想,掷地有声地说:“那就祝你,为国争光,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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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末,姜五一泪洒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
因为,李荭茱登上了飞往日本东京的飞机。
出国留学的梦想,她早在高中时期就已经确立了。之所以选择二外的日语专业,正是为了打好语言基础。
日本早稻田大学虽然是一所私立大学,学费较贵,但是在国内的知名度很高,能够吸引大批中国的留学生前去“镀金”。
李荭茱和姜五一之间是否是恋爱关系,姜五一并不肯定,他自己觉得应该算是吧,只不过没有得到李荭茱的亲口承认而已。
李荭茱假借上厕所的名义,躲避开父母的视线追踪,才得机会跟姜五一匆匆见上一面。
姜五一心有千言万语,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只会默默拉着她的手不放。
李荭茱说:“你别这样,让我妈看见就麻烦了。”
姜五一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放假就回来了。”
“那什么时候放假?”
“现在怎么知道,我还没去报到呢。”
“你毕业后,会留在日本吗?”
“毕业?还早得很呢……到时候,看吧,或许留下,或许不留。”
“嗯,自己多保重,有什么事情就……就写信联系吧。”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我该办登机了。”
“好,好。你走吧,我看你进去了,我再走。”
“那我走了,さようなら。”
“保重……”
姜五一就这样远远地望着,望着李荭茱哭着和她的父母分别,望着她提着旅行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似一只出笼的小鸟,轻盈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