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简直要气笑了,喝酒之前一口一个陛下,一口一个不敢,喝完酒之后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还给了自己一巴掌,这姑娘当真是胆子不小啊!
但是还是这幅样子让人看着舒服。
白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立刻遭到对方强烈的不满和反抗,但是这种感觉既不是冷冰冰的远离,也不是陌生的客气,而是朋友一样的无拘无束,随性自在。这让他感觉他们之间更近了一步,过去的伤害仿佛不存在一样,过去的愧疚亏欠也可以全然放下。
他心中发出一声叹息:若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未来也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唐免渐渐睡熟了。白寻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把旁边的几把凳子拿来,垫在唐免身下,又把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春天风凉,那年春天的风更是带着逼人的寒气。那是几乎百年难遇的寒春,到了三月,地已经开化,但是人人却都还穿着棉衣大氅仍觉得寒气刺骨。
但是那天,唐免却带着满身的伤,脸颊和眼窝因为营养不良,瘦得深深地凹下去。她被判的是凌迟,狱卒把她从监里提出来,送上刑场,刽子手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就一把将她身上的单衣扯碎。在刽子手眼里,她此刻已经和一头被送到屠户家里的猪没什么分别,身上的衣服就像猪身上捆的麻绳,但是这一幕看在围观的百姓眼里,却全然不同了。
唐免身上全都是青紫的痕迹,脖颈和前胸尤其密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在牢狱之中经历了什么。但是百姓们并不在意她曾经受过多少痛苦,更不在意她是不是无辜,他们只觉得定是这女子耐不住寂寞,在牢里还勾引狱卒,临死了,还带着这样的痕迹上刑场,平白来污大家的眼睛。
“听说官差去抓人的时候,她还在做那事,真是个不要脸的。”一个年轻的寡妇啐了一口。
“这事我也听说了,我家相公就在吏部当差,听那位李大人说,这女子本就是个浪荡的。当年名声就不好,怕自己嫁不出去,被那唐家老贼许配给他之后,没多久就勾搭着跟他私会,生怕李大人跑了。”
周围的人听了,竟是一脸喜色,刑场上血肉模糊,阵阵哀嚎,也全然不能让他们动摇分毫。此时又有一人说:“你们知道当年,她被唐老贼送进宫,为什么后来又给退回来了么?”
“为什么?”周围的人一脸期待,个个瞪大了眼睛,只听那人接着道:“因为她勾引陛下,若不是被太后看见,恐怕衣裳都脱光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一个女子恨恨地盯着已经体无完肤的唐免,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地朝唐免掷了过去,口中还骂道:“下贱的娼妇!”
这一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义愤,于是他们也从地上捡起石头,朝唐免扔过去。刽子手见情形不好,于是赶紧避开,台上的监斩官见此一幕,恐怕引起骚乱,于是赶紧指挥周围的官兵上前维持秩序。百姓们很快便安分下来,不过不是因为官兵管辖,更不是意识到此举不好,而是因为菜市口本身就没几块石头,他们刚才就已经全都捡没了。
手里没东西砸,大家总觉得胸中的义愤无处发泄,所以有人带头开始叫骂起来:“荡妇!”
“贼女!”
然后整条街都回荡着叫骂的声音,直到大家都喊累了,天色也渐渐晚了,大家才渐渐散去,准备回家做饭了。白寻刚想从树上下来,过去看看唐免,结果就听见几个女子的谈话:
“哼,老天开眼,这个狐狸精总算是遭报应了!”
“就是,长得那副狐媚样子,还不知道勾引过多少男人!”
“你看她今天在刑场上被当众扒了衣裳,也跟没事人一样,恐怕这些事,早就是做惯了的吧!”
几个女人窃笑起来,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还时不时要扔几个白眼给那已经几乎气绝的唐免。白寻听了这些话,心头火起,便跟在那几个女人身后,尾随她们回了家。
这三个女人当中,两个是妯娌,还有一个是邻居家一起结伴来看热闹的。白寻在她们家门口来回转了几圈,院子里出来一个男人,伸脚就想去踢白寻,白寻“瞄”了一声躲过去,跳上了旁边的院墙。那男人骂骂咧咧的:“操,出门就碰见死黑猫,今天真他妈的倒霉!”
白寻心想:倒霉的还在后头呢!
第二日一早,还有人想接着去看唐免行刑,她身上一共要割一千八百刀,昨天没割完,很多人都想看看她能否撑够一千八百刀。但很快,城西一户人家被灭门的惨案很快吸引了大家的视线,这户人家全部被利器割喉,其中两个三十多岁的儿媳妇死得最惨,身上遍布着利器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猛兽疯狂地挠过一样。隔壁的另一户人家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不同的是这家只有家中的妇人死状和邻居的妯娌俩一样,但家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现场看过的人几乎都吐得脸色发青,连京兆府的仵作都是强忍着进去查验尸体,出来之后也是面如土色,显然是很受折磨。他查看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对方究竟用的是什么利器,既不像是刀,也不像是什么暗器,反倒……看起来很像是动物的爪子。
这桩案子很快就不了了之了,因为没有一个人听见任何不寻常的动静,更没人看见过有人进入这两家的院子。于是城西很快便流传起一个传言:城里闹妖精。
但其实哪里有什么妖精,白寻第一次听说这个传闻的时候冷笑了一声:“哼,天道轮回罢了,关妖精什么事!”
他此刻想起这件事,又笑了,当年自己真是够蠢,杀了那几个女人又能如何,回不来的永远都回不来。倒不如珍惜现下的好时光。眼下唐免就睡在他腿上,眉毛舒展着,不像过去的那百来年,睡觉的时候眉毛都是拧着的,整夜整夜做噩梦,安神汤当水喝,也没见起什么作用。
他看着唐免的脸,伸手去帮她捋了捋头发:“你可知道,当年小黑是想要伴你一生,以报救命之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