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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嘉佳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陆陆续续涌出教室,有去食堂吃饭的,有去校门口餐馆打牙祭的,有啃着面包在回廊桌椅处奋笔疾书的,得空再去操场溜达溜达,准备迎接晚自习,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

不知是谁从教学楼的顶端像旧时撒传单那样扔下一堆又一堆的纸。那些纸纷纷扬扬,如雪花般落在校园的草坪上、花台中,学生们好奇地捡起来,然后,整个学校开启了一场寻宝似的狂欢。

那些纸,有原件,有复印件,记录着一个女孩儿的心路历程和一些隐秘心事。不少学生在捡到了其中之一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窥得全貌。每一页纸,都像是一部电影剪辑出的精彩的预告片,吸引着人们想要把整部电影都看完,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于是学生们开始东拼西凑,拼得越齐,了解得越多。尤其是捡到原件的学生,像是获得了稀世珍宝般的兴高采烈。

没人知道,是否有人凑齐了一整本日记,但仅仅从已知的信息里,学生们已经知晓在学校里,有一个女生那与众不同的内心世界。那个女生,在高三·一班,那个女生,叫严嘉佳。

自此,课间休息时的一班门外、面向走廊一侧的玻璃窗外,总是会聚集一群好奇的学生,他们有意无意从一班的走廊处走过来又走过去,时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哪个是严嘉佳啊?”

“是那个?长得还挺可爱的呢。”

“长得可爱有什么用,你看了她的日记没有?好恶心。”

“我们学校还有这等人才,真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哈哈哈……”

高三·一班突然之间备受全校关注,同班的学生不堪其扰,虽然在老刘头的强力镇压和反复强调之下,同学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大家看严嘉佳的眼神,以及敬而远之的态度,已经能明白无误传达出同学们对此事的反感与厌恶。

校方领导和老师们也被此事惊动。老师们毕竟是成年人,面对这突然之间出现的轰动全校的事件虽也感到吃惊,但也能迅速冷静下来,启动应对之策。

学校先是在各个年级各个班下达命令不准再讨论此事,再要求各班主任勒令班上有日记的学生交出日记,无论是原件还是复印件。最后,单独把严嘉佳叫去了办公室谈话。在学校的高压政策下,一班教室外的围观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学生们虽然不会对此事高谈阔论,但还是拦不住私下的交流。

流言,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住。尹影对此是深有体会的,正因为她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对如今严嘉佳遭遇的一切,她感同身受。但她能做的也很有限,她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在严嘉佳身边,用自己的经历安慰着她,告诉她要坚强,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的。

严嘉佳从日记曝光的第一天开始,整个人像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她先是震惊,接着是惶恐,有一种尖锐的冷意从指间开始,一点一点,一寸寸地爬进身体里,直达心脏。她开始祈祷没人知道日记是谁的,然而她内心深处明白,在不少页面上,她写下的“我严嘉佳”四个字,几乎没有成为漏网之鱼的可能。果然,她的名字人尽皆知了,她被人围观、被人指点,走在学校里,那些充斥耳边的“就是她”让她几近崩溃,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衣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羞耻和难堪让她无颜面对任何人。

那样隐秘的私事被公之于众,她被彻底地击溃了。

再然后,严嘉佳的羞耻和难堪,变成了木然。她仿佛看不见、听不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孤立了自己。

老刘头对此非常的愤怒,在所有人进行着猎奇的狂欢时,只有老刘头对撒下别人日记的人进行了言辞尖锐的批评,尽管没人知道是谁做了这样的事。老刘头在班会上、在全校教师例会上,对曝光他人隐私的行为愤怒地展开了批判,对所有人说:“曝光他人隐私的行为,简直是无耻到令人发指。”

虽然老刘头竭尽全力想要把事件的注意力转移到对散布隐私这种行为的批判和杜绝上,但严嘉佳受到的伤害,已无可避免。

在整个过程中,辛逸都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里。她从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嘉佳,会有这样的想法。在辛逸的心里,幼时的嘉佳是最好的玩伴,长大后的嘉佳是最好的闺蜜。她在嘉佳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心事,嘉佳知道她喜欢谁,讨厌谁。

当她因为蒋谯的冷淡而烦恼时,嘉佳从旁安慰;当她和蒋谯在一起时,嘉佳为她开心;当她偶尔说起和蒋谯的一些甜蜜交往时,嘉佳两眼放光,叹道“好浪漫”,和普通女生别无二致。辛逸不知道嘉佳在安慰她、鼓励她的时候,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才能在面上保持着那样云淡风轻又恰到好处的笑容。

她隐藏得那样好,好到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但好像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异样,嘉佳从来没有说自己有心仪的男生,在青春年少或多或少都会情窦初开的时候,嘉佳这样一个样貌可爱,又品学兼优的女生,纵然也有过一两次被追求的经历,但每次都被她三言两语打发或冷处理掉了,每当辛逸问起,她总是淡淡地说“这辈子不谈恋爱。”

辛逸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嘉佳,她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她处理不了这样的事情。她十几年人生积累起来的所有认知和固有的想法,在这一刻被全部颠覆了。

这句话是谁说来着?生活,远比电视剧更狗血。

“辛逸,你说,嘉佳日记里的那个人,是谁啊?我也不好问她。”有一次尹影托着下巴,状似无意问道。

“呃……我也不知道,她也没跟我说。”辛逸眼神躲闪。

“别瞒我了,是你。”尹影打开天窗说亮话。

辛逸沉默。

“辛逸,这个事情,我也很震惊。你现在难以接受也很正常,但是我劝你一句,不要小看人的好奇心。以你和嘉佳那么好的关系,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现在受人非议,你们俩以前形影不离,你现在突然不闻不问,连我都看出来有问题,别人有一天也会想通的。”

辛逸整个人震了一下,抬眼看着尹影,满眼疑虑。

尹影拍了拍辛逸的肩:“辛逸,抛开嘉佳的心思不谈,现在是她最难过的时候,你如果都是这样的态度,她得多难受?”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这感觉太奇怪了。我……我接受不了。”辛逸皱着眉。

原本辛逸也不知道嘉佳日记里的人是谁,直到有一天,在广播站里值班的时候,耗子拿来一张复印件,对她说:“刚我看外面办公室里的学弟学妹们在看这个,我就拿过来了。要不要交给老刘头?唉……嘉佳啊,这次真是……”

辛逸拿过来细细看去,眼睛猛地瞪大了,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所有的神魂都被那句“我的弗朗茨”震得四分五裂。

弗朗茨,是她。

儿时的她们,被唯美浪漫的《茜茜公主》折服。每个女孩儿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梦,彼时的小镇上,几乎同龄女孩儿人手一件白色公主蓬蓬裙。辛逸和嘉佳,偶尔也会在一起按照电影中的情节扮演剧中人的角色。

那时,两人都会争着扮演茜茜公主,实在相持不下就以石头剪子布来决出公主人选。每当严嘉佳抢到茜茜公主的角色时,自己就会扮演弗朗茨。辛逸从小个子就高挑,小时又是活脱脱的假小子,扮起弗朗茨有模有样,挥着一把木剑打跑假想的坏人,保护公主。

那时,严嘉佳总会学着译制片里的配音语气说:“噢!我的王子!我永远的弗朗茨,你是我的英雄。”

然后,两人就会笑成一团。

辛逸从未想过,儿时的游戏,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埋进了嘉佳的心里。

然而辛逸始终调整不好心态去面对严嘉佳。每当放学时,她看了看嘉佳,犹豫了半晌还是先行离去时,嘉佳的神色就会比之前更加木然,眼神也更加暗淡。严嘉佳想跟辛逸解释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尹影在旁边看着,急在心里,她该劝的也劝了,该说的道理也说了,但这样的事,总归还得当事人自己想通。

这天上完体育课,辛逸刚走到盥洗池,就看到严嘉佳也在那里默默地洗着手。辛逸定住脚步,咬了咬唇,叹口气准备离开时,盥洗池旁边的两个女生忽然在洗手时压住了水龙头,朝严嘉佳的方向留出一道缝隙,呲了严嘉佳满脸的水。

严嘉佳洗手的动作停了下来,任由冰凉的水冲刷着自己的手,一滴一滴的水珠从发丝上、脸颊上滑下来,在深秋与初冬交替的季节里,冷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

“你们干什么?”辛逸再也看不下去,冲过去把严嘉佳拉在身后,怒瞪着眼前的两个女生,一如从前般护着她。

“没干什么啊,不小心而已。”其中一个女生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小心?既然是不小心,道歉。”辛逸挑眉。

“道歉?呵,”另一个女生撇了撇嘴,“道什么歉?她也该洗涤一下肮脏的灵魂了。”

闻言,辛逸简直气炸了。原来亲耳听到别人对嘉佳的侮辱,她是如此的怒不可遏。虽然无法接受嘉佳的心思,但从小到大,嘉佳始终站在她身边,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说到底,嘉佳做好了一个朋友和闺蜜的本分,守好了分寸。她只是困着自己,却并没有打扰到辛逸。

也许严嘉佳的心事不可言说,不被世俗接受,所以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但不管怎样,她在日记里没有写下半点隐秘心事与辛逸有关的词句,只要出现辛逸的名字,都是一些寻常有趣的事情,但凡要写自己的心事,都是用“弗朗茨”替代。

这样的描写,客观上为辛逸挡去了很多的麻烦,对辛逸是一种无形的保护,除了尹影察觉到了不对,其他人都没有怀疑到她身上,哪怕大家都在猜测这个“弗朗茨”到底是谁。

“肮脏?哈!”辛逸冷笑一声,动作迅速地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用同样的方法把水也呲到对方身上,“落井下石,欺负同学,你们的灵魂更肮脏!”

“简辛逸!”两个女生在尖叫一阵之后,愤怒地指着辛逸:“你少在这里装好心!严嘉佳刚出事那会儿,你不也唯恐避之不及吗?以前你俩那么要好,你不也怕引火烧身和她划清界限了吗?怎么?现在良心发现了?”

辛逸慢悠悠关上水龙头,嘴角扯开一抹笑意,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我突然良心发现了。怎么着?”

两女生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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