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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人言可畏

警察看着尹影一身脏污,发丝凌乱,当即将一切闲杂人等请了出去,待尹影和父母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开始了例行的问询。

尹影按照警察的提示仔细回忆了整个事情经过,当警察委婉地提到那个敏感的问题时,尹影心中其实是庆幸的,她非常肯定地告诉警察自己除了受到了惊吓,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闻听此言,尹影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气。之后,父母让尹影洗了个澡,跟学校请了假,换了身干净衣服让她好好睡了一觉。此时的尹影还不知道,其实最严重的伤害,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对人的心灵的摧毁。事件后续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和家人的想象。

首先是没能找到绑走她的那帮人。尹影当时为了抄近路回家,走的是背街的小巷,人烟稀少,加上她因为中暑乏力头晕,叫出的声音其实非常弱小,根本无法引起路人的注意。最主要的是,对方从背后用布蒙住她的双眼,她从头到尾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警方表示,由于掌握到的信息非常有限,要找到那些人并不容易。在尹影说自己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之后,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恐吓。但他们会继续进行调查。

接着,当尹影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时候,她发现,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发现她没有回家,父母到处找寻,去了学校、老师家、同学家,最后才报的警。第二天她没有去学校,班上的学生由此知道她失踪了一整夜。她一身脏污蓬头垢面跑回家的时候,周围邻里的人几乎都看到了她那狼狈不堪的样子,让人们对一整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充满了遐想。

然后,尹影发现,她的世界被彻底的颠覆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突然之间成了学校和整个镇最劲爆的谈资。从尹影被人绑走,过了莫名其妙的一夜,好在安全回来了。到被添油加醋成校花和别人谈恋爱,准备私奔,结果发现对方不是好人,一夜之后自己跑回来了。甚至到最后,人们嘴里的版本,变成了尹影早恋,在和一个男生谈恋爱的同时又勾引另一个男生,于是被报复,被对方叫人掳走折磨。

在这样一个热门话题面前,每个人都成为了小说家,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想象,把自己龌龊的想法变成故事情节,强加在一个无辜女孩儿的身上。这种时候,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经没有人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是否有最新的第一手资料,仿佛自己不加点莫须有的黑料进去,就是落伍一样。

人性的丑陋,暴露无遗。

尹影在学校里,同学们看她的眼神有同情、有幸灾乐祸,虽然老师总是拍着她的肩宽慰她,但老师也管不住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她走在街上,也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一些不明真相的三姑六婆,甚至当着她的面说她不知检点。

尹影的内心,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冲击得七零八落。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要大声的反驳,还要着急解释。但换来的,却是别人的白眼和直击灵魂的反问:

“话都是你在说,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说你早上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啊,说什么都没发生谁信啊。”

“你不是还请了一天假吗?是去医院了吗?”

到后来,哪怕有同学好心地说:“尹影,你要坚强。”听在她耳中都是讽刺与嘲笑。

尹影每晚都噩梦连连。

谁说只有寡妇门前是非多?从古至今,漂亮的女孩儿,是非也多。因为无聊又肮脏的灵魂太多太多了,见不得美好,看不惯优秀。明明是被别人骚扰,明明不是女孩儿的错,却总被那些龌龊的人认为是招来麻烦的原罪。但凡出一丁点儿的事,所有的嫉妒之心都巴不得上来狠狠踩上一脚,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理平衡一些。

太可怕了!

尹影终于懂得,一代名伶阮玲玉为何轻生,她留下的“人言可畏”四个字,沉重到让人没有了任何生的希望。

她曾经庆幸自己除了受到了惊吓,没有被伤害。如今她才明白,人言可畏才是最严重的伤害。

尹影承受着千斤重担。但她比阮玲玉幸运地是,她有一对真正爱她宠她信任她的父母。哪怕他们和尹影一样承受着别人的非议和指指点点,但他们从来没有指责和怀疑过自己的女儿。当某一天晚上尹影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崩溃大哭的时候,母亲走进来,递上一杯温水,把尹影温柔地拥进怀里,她抱着尹影,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在她耳畔轻语:“尹影不要怕,爸爸妈妈永远在你身边。我自己的女儿,我会不清楚么?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不要管别人说什么,我们自己的人生,不需要跟无关紧要的人交代。”

尹影在妈妈怀中,渐渐冷静下来,爸爸也走了过来,把母女俩一起搂在了怀中,爸爸的手臂那样有力,仿佛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尹影无比感恩,上天在给了她这样一场考验的同时,并没有将她彻底遗忘,让她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家,有这样好的爸爸和妈妈。

从此,尹影封闭内心,独来独往。在爸爸告诉她工作调动申请成功,他们一家人要搬去另一个地方,希望尹影努力学习认真准备考试,考取那边的高中时,尹影觉得,她长久的暗无天日的生活,迎来了曙光。

她何尝不知父母工作调动是为了她,她感谢父母,也为了去新的地方开展新生活而努力着。因此,哪怕她早已发现在流言初起的时候骆芸就再也不曾亲近她,她也没有时间去难过,她已经看淡。

偶尔相遇,骆芸总是目不斜视擦身而过,仿佛她是什么病原体,必须要隔离开来、划清界限。每当两人的目光对上,尹影看到骆芸的眼中淡漠而生疏,仿佛她们从来不曾形影不离过。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尹影的脑海里灵光一闪,了然一笑:原来,骆芸过去的亲近,不过是因为她以为自己和蒋谯在谈恋爱而已。好在蒋谯在这一切风暴来临之前转学走了,不然以之前传他俩谈恋爱的绯闻,蒋谯势必会卷入风暴中心。现在,蒋谯走了,她这个“恋爱对象”也下线了,骆芸也就没有必要再和自己装好朋友了。

这样的人,绝交也罢。

再后来,她在新的学校,认识了辛逸和严嘉佳。最初,她也并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有骆芸这个前车之鉴在,尹影对结交朋友这样的事,总是充满谨慎和防备的。但是后来的一切,都让尹影感念,上天还是待自己不薄,让她也能拥有这样阳光的闺蜜。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她敞开心扉,欢天喜地全身心投入到新生活中。

当她知道辛逸喜欢蒋谯的时候,她挺感叹缘分的奇妙。但她一心想抛开过往的一切,于是在合唱团表演那天,她从卫生间出来迎面看到蒋谯时,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把蒋谯拉到一边,跟他说,希望两人保持陌生,当做不认识。

蒋谯虽有疑惑,但本身与尹影只是关系非常非常一般的同学,也就没有异议。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会再见到骆芸。

元旦聚会,当骆芸出现的时候,尹影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蒋谯或许对她后来遭受的流言攻击不甚了解,但骆芸是一清二楚的。她真怕骆芸当众说出来,怕得整颗心狂跳不止。

但出人意料的是,骆芸居然装作不认识她。当听到骆芸刻意与辛逸套近乎的时候,尹影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多么的熟悉,仿佛骆芸曾经在自己面前亲亲热热地喊“尹影姐姐”,那一刻,尹影懂了,辛逸成了骆芸的新目标。

她多想去提醒辛逸要小心这个骆芸,骆芸心思不简单。但她又怕暴露了自己与骆芸认识,从而牵出过往的一切。她已经要将那些不好的事情通通埋葬,不想再翻出来煎熬自己的心,于是她选择保持沉默。好在,辛逸不像自己那样轻信于人,她从一开始就对骆芸充满防备。尹影想,这或许是因为,喜不喜欢蒋谯带来的最直接的反应上的区别。

当骆芸几次与辛逸过招都没占到便宜时,尹影心中真是为辛逸叫好喝彩,那感受简直就像是出了一口多年憋闷的恶气。

直到辛逸说和蒋谯在一起了的时候,尹影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好闺蜜终于得偿所愿,更是因为,她打从内心认为,蒋谯只有跟辛逸在一起时,才不那么隐忍和阴郁。辛逸是值得蒋谯去喜欢和珍惜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骆芸对蒋谯那近乎病态的执着,让她陷入如此困难的境地。

骆芸的船,上与不上,都是一道送命题。

尹影在这个春夜,天人交战了一整晚。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在混沌中沉沉睡去。

好在是周末,父母也由得她睡个懒觉。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大中午,如果不是辛逸打电话来,她可能还在梦魇中做着思想斗争。

“亲爱的,你还在睡啊?”

“嗯,昨天不舒服,就多睡了一会儿。”

“那你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找我干嘛?有事儿?”

“今天天气好,我们约了下午去打乒乓球。来吗?”

“好啊,我过来。”

挂了电话,尹影甩了甩头,翻身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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