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许铃儿成亲后,许霄弦第一次来看她。
他问许铃儿,过的好不好。
她说好,穆璟虽然没和自己同过房,但是时常会遣人送衣帛,想必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的。
许霄弦笑了。
她哪里知道,穆将军根本没有那么细的心思,所有东西,都是他大哥送给自己的罢了。
————————————————————
婢女收拾了碟盘,顾长洢扶着,不,是架着穆璟回别亦阁。
他高大的身躯向她倾斜,重量都压在她肩膀上。
顾长洢一度怀疑:“你装的吧。”
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在军营千杯不醉的样子。
可是她一放手,穆璟就站在原地不走。
顾长洢没办法,又把他手臂抬起来,架在自己肩膀上。
她口气难得温和:“下次要让人把酒温过以后在喝。”
穆璟很不领情:“你教训谁呢?”
顾长洢不跟醉鬼置气,继续教导:“不能总喝生酒,身子会坏的。”
“你自己也喝生酒,凭什么说我。”
她说一句他就顶一句。
顾长洢叹了口气。
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穆璟。那个被朝堂压制住满身锐气,却掩盖不了眼里戾气的人,其实只是个带刺的小将军,脾气乖张,稍微喝点酒就不讲道理。
他才是个简单的人。
要是不在这里,他应该能活的更像他自己吧。
到了别亦阁,顾长洢帮他打开门,便不进去了。
穆璟自己往里走,突然听见她在背后叫他。
“将军。”
“怎么。”他懒懒散散的回应。
“长洢今晚在假山后面等您。”
穆璟没说话,装作听不见。
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他才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廊。
——————————————————————
枝头零星几朵梅花开了。
顾长洢回西厢房休息,自从有了将军夫人以后,她就自己从别亦阁的偏房里搬出来了,和苏悯瑶住在一间屋子里。
门半掩着,她刚走过去,就从门缝里看见另一个人。
顾长洢心脏漏了一拍。
“悯瑶。”
小孩儿听见背后的声音,立刻撒开手,有些心虚的回头。
顾长洢站在门口,又叫了一声:“悯瑶,过来。”
苏悯瑶没见过她神色严厉的模样,反而往许霄弦身后躲了躲。
顾长洢心里莫名窝火,只能转向他问:“许公子怎么在这儿?”
许霄弦不喜欢迁怒,他跟穆璟闹僵了,对顾长洢仍然很客气。
他往前走了两步,递上一个裹得整整齐齐的包袱:“我顺路来看看你们,给悯瑶带了些点心,是她爱吃的。”
“多谢公子好意,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许公子没什么事的话,请出去吧。”那包袱她不多看一眼。
苏悯瑶不知道姐姐怎么了,感觉气氛不对,心有余悸的看向许霄弦。
再回过视线时,发现顾长洢也看自己,把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眼里。
顾姐姐不说话,但复杂的眼神里明显是想说些什么的。
许霄弦说:“没事,下次再来看你。”
她还盯着许霄弦的背影依依不舍,顾长洢啪得把门关上了。
苏悯瑶嘟起小嘴:“姐姐!许公子...许公子他待我极好,咱们怎么能这样把人家撵出去呢?”
顾长洢眼睛一直低垂着,沉默的往里屋走。
步子很慢,也很轻。
“姐姐,他是悯瑶的恩人,悯瑶很感激他...”
小孩一脸不高兴,跟在顾长洢后面耍赖似的。
顾长洢不理她,她就一直叫。
“姐姐?”
“姐姐!”
谁知顾长洢突然回头:“就算他是你的恩人,也轮不到你坐在他腿上报恩。”
苏悯瑶愣住了,因为她从未看过她那样的表情,愤怒中夹杂着悲痛,充红了眼角。
“我....”
顾长洢深吸一口气,快速转过身往里走,防止自己的情绪再爆出来。
她又回想起来,刚才在门缝里看到,许霄弦给小孩儿梳理头发,而苏悯瑶坐在他怀里。
不知为什么,顾长洢格外敏感。
她也一遍遍告诉自己,许公子是正人君子,把悯瑶当做小孩子罢了。
可还是忍不住怨恨他,仿佛看见醉春阁那些恶心的男人一样。
她警告苏悯瑶:“不许再去见他了。”
---------------------------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只小木盒,里面装着流光溢彩的珠宝,样式颇具异国风情。
赵嘉述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这都是我从西域带来的,你再看不上,我就真的帮不了你了。”
穆璟摇头:“太俗了。”
太俗了,他都觉得配不上她。
“你是不是想送给夫人?直接去问问她想要什么,不就是了。”
穆璟看了他一眼,含含糊糊的回应:“哦...不能问。”
赵嘉述若有所思的走了两步:“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给夫人一个惊喜?”
“呃...算是吧。”
穆璟不耐烦的表情又上来了。
“你看看你,明明想讨人家高兴,还摆着个臭脸不承认。”
穆璟给了他一个更烦躁的眼神。
赵嘉述感叹:“哎,穆将军南征北战这么些年,总算是有安落了。这样吧,我觉得,礼物贵不贵重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呃...如果你亲手准备一份,那一定会得夫人心意。”
“不干!”
穆璟是个野小子,也是个纯正的大老爷们。
他不会做,而且不好意思做。
赵嘉述一眼就看透穆璟的小心思,暗自得意地摇了摇扇子:“这不是快元宵节了吗,你可以做个祈天灯给夫人呀,想说什么话,就写在天灯上,免得你,不好意思开口。”
他眼睛瞟向一边,不大情愿的承认:“佩服,论浪漫这一块,着实没人比得过赵公子啊。”
————————————
穆将军把下人都赶出去,门窗关的死死的,一下午都自己待在屋子里。
那可不,要是让人看见,穆将军给小姑娘做天灯,不得丢死人了。
他觉得自己还是适合简单粗暴的事情,眼下手指头根本不听使唤。
做一个,坏一个,四周弄得一片狼藉。
来回几次穆璟就没耐心了,踢了桌子一脚,不小心打翻了墨。
算了,睡觉。
他双手抱在脑后,又把腿搭在桌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刚一闭眼,脑子里就冒出:
顾长洢为什么要约我呢?我娶了别的女人她都无动于衷,到底生没生气呢?她肯定伤心了吧,要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也不找我呢?今晚我是不是应该给她赔个罪?那她今晚又想给我说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想我了?难道是说也想嫁给我?
穆璟猛地睁开眼睛,蔫蔫的去把纸捡起来,继续做祈天灯......
光线越来越暗,他眼睛发涩,才发觉已经到晚上了。
穆璟站起身,一下午聚精会神,整的他脑子有点懵。
他把那支四不像的天灯收拾起来,摸索到自己的披风,带着一同出门了。
怕顾长洢等急了,天又冷,穆璟特意加快脚步赶过去。
假山后面冷冷清清的,一转角......
有女子独身等在那里。
“对不起,是铃儿求顾长洢,让她帮我约穆璟哥出来,她才骗了你的。”许铃儿等了很久,嘴唇发白。
他仍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
对,她根本都没来。
许铃儿指节冻僵了,轻轻把手护进袖笼里。
穆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那眼神叫失望。
“嗯。”
穆璟沉闷的嗯了一声,不大高兴。
“铃儿就知道,如果不是顾长洢,换作别人,穆璟哥都是不会来的。”
“外面太冷了,你先回去,想说什么话,让杜掌事转告给我就是了。”
“不用,我就说几句话,想亲口说。”
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虽然说话的时候还会露出一对小虎牙,却没以前那么爱笑了。
穆璟把手背在后面,许玲儿注意到,就问:“穆璟哥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哦....”他不自主的捏紧手心,把纸都揉皱了。
“给你的。”
“给我的?”
穆璟胡乱把东西交出去,觉得荒唐至极,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许铃儿舔了舔嘴唇:“穆璟哥,真的对不起,你和我大哥这么多年,情谊深厚,我知道你有多珍视他——至少,是比对我要珍视得多了。可因为我,让你们反目成仇,陷入两难的境地。今天我大哥说,他过些时日,想离开都城,我没劝住,也没资格劝他留下....
“这几个月我想明白了,其实只要能嫁给你,铃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你身边,不用让那些丫鬟们耻笑....
“穆璟哥,铃儿不求让你多宠爱我,但能不能看在铃儿怀有身孕的份上,别赶我走.....我,我就老老实实待在这..绝对不会给你添乱的。”
她越说越着急,眼睛都涨红了。
怀有身孕以后,许铃儿愈发焦虑多疑,她一个人在华越阁,许是因为太寂寞了,整日胡思乱想。
总觉得,穆璟会不要她,会把她赶出将军府。
穆璟皱眉:“郚倾城的时候,许老爷对穆家关照有加,我既已经答应了你爹,娶了你,就不会反悔了。”
“真的吗?如果...如果你想..想娶顾长洢进门,我也愿意。”许铃儿眼睛里泪光闪闪,又嗫嚅到“但是...顾长洢没办法给穆家传宗接代,她毕竟是个青楼女子,就算你不在乎街坊们闲话,鲁相国也不会同意的....”
“你说什么呢。”他低声打断,脸上表情明显很不悦,但他不愿冲她发火,说“你安心养胎,我会再多安排点人过去照顾你,要是还缺什么,就给杜掌事讲。”
许铃儿苦笑:“我明白了,穆璟哥喜欢顾长洢,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从来不怕别人说什么。”
她瘦弱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末了,她终于怯懦的问出:“穆璟哥,我能叫你一声夫君吗?”
他沉思了片刻,答应了。
“叫吧。”
可他并没有等着听,转身走进呼啸的风里了。
那晚风特别大,许铃儿噙着的泪花终于被吹得滑落下来。
她对着他的背影喃喃:“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