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醉春阁收到位姓许的公子捎来的口信,说为为太子庆功,梧顷王将携营中将士光临醉春阁设宴,望柳姑姑备下好酒好肉,将一切准备妥当。
姑姑收到口信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当场赶走所有的客人封了场,又像当初一样静候梧顷王。
“那....还叫顾长洢吗?”兰儿怯生生地问。
姑姑表情突然凝重下来,想起上次梧顷王从顾长洢那里出来浑身怒气的样子,摇了摇头:“去让栩莹准备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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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有人叫自己,顾长洢轻轻推开门,身上穿着棉薄的睡裙,长发未经发饰点缀,垂在脸颊两侧。
她淡淡看了门外的栩莹一眼,刚打开的门就准备再次关上。
一只脚迅速抵在门缝上,栩莹说:“今儿个晚上梧顷王要来,姑姑叫你下去。”
顾长洢抓着门的手松开了,转身:“我换身衣服就去。”
事后立即响起尖锐的声音:“不用换,要陪梧顷王的人是我,姑姑叫你下去帮忙打扫屋子。”
顾长洢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仍没有任何波澜。
“好。”她应道,仍继续更衣,背对着她,纱衣从肩膀滑至脚踝。
栩莹最讨厌她这副样子,将声音提得更加刺耳:“你就不想知道,梧顷王怎么就突然厌倦你了吗?”
原来这才是栩莹来的目的,非要挖苦她一番才心里舒坦,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梧顷王有近三个月没来看过她了。
可是,他不是因为自己拒赎而生气不来的吗?
这次,她竟特别想听栩莹讲下去,因为她竟然也想知道,为什么。
“别用你那双虚伪的眼睛盯着我看,那些客人总觉得,你顾长洢是朵出于泥而不染的莲花,是困在醉春阁的可怜女子,那晚,我不过是让梧顷王看了看你真实的模样罢了。”
顾长洢努力回想,她那晚离开穆璟后,去干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真实的模样?在这醉春阁里,不过也就是陪客人作作画下下棋,她还能干什么?
“想不起来了吗?我来告诉你,那晚你可真动人啊,坐在王公子怀里,陪五个客人一起喝酒,赚足了钱呢。梧顷王一看,扭头就走了。”
顾长洢一仔细回想觉得头疼,一点印象也没有,但很肯定被她扎瞎一只眼的王公子,因为一直对她有不轨之心,她从来都不会见的。
顾长洢回头盯着栩莹:“是你安排的?”成了肯定的语气“你给我下药了。”
栩莹只是笑,不说话。
顾长洢已经换好了衣服,大步走到栩莹面前,印象里唯唯诺诺的顾长洢,竟眼神犀利:“你还是看好你的梧顷王,你我同是醉春阁的人,他能厌倦我,早晚也会舍弃你。还有,以后长洢的客人,你随便挑,莫要再耍这些小伎俩,我顾长洢不缺这么一两个金主。”说罢转身离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见顾长洢说句完整的话,栩莹站在原地冷笑一声:“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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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个无法形容的地方,有着铺天盖地的香气,缥缈回轮的乐曲,和一个个身姿曼妙,在珠帘后追逐躲藏,若隐若现的女子。
“这是什么地方。”他伸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突然一个女子倒在他怀里:“太子爷,这儿是醉春阁啊。大家,正给太子爷办庆功宴呢。”
“庆功宴..”他头晕目眩,面前女子的脸也模糊起来,伸手抓住身边一个士兵“我们赢了吗?”
“赢了,赢了”他正喝着酒。
“赢了....已经吞并东月了?”追问道。
“当然了,穆将军出马,怎么可能会败。”
“穆将军...”穆子渚回望四周,将士们都坐在美人堆里,花天酒地。
“哝,瞧,穆将军不也在呢吗?太子爷放心吧,第一回出征指挥就打了胜仗,得好好庆祝一番啊!”士兵说。
他还是一头雾水,自己晕过去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过一听打了胜仗,还是不免心生骄傲。
醉春阁前厅铺满了三十余张桌子,摆满山珍海味,酒比肉多,将士们很快面露醉意。
姑姑忙活了一天来张罗这次宴席,这会儿却突然不见了踪影,于是赚钱的重任就落在了栩莹身上。
姑娘们抹上脂粉,换好衣裳,嬉笑着扭动腰肢款款而来,那躲在帘后娇羞的面容,实则是望着一个个猎物时难掩的窃喜。
“姐妹们,都准备好大开杀戒了吗?”栩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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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桌的太子殿下前一秒还一本正经的说着要回宫去,后一秒就左右怀抱着美人,仰头喝下递来的美酒,大把挥霍银两。
人群中栩莹一眼就看见梧顷王,迟迟不走过去时,直勾勾的盯着他。
“我说,不把那姓顾的叫出来给你解解乏?”许霄弦锤了穆璟一把。
他那没眼色的,哪里能发现穆璟脸色更难看了,伸手去抢穆璟的酒碗:“这良辰美景,公子怎能如此清新寡欲,只与酒相伴呢?”
“拿来。”
看见他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许霄弦扫兴的把酒放回原处,一脸不屑。他好不容易查清了顾长洢的身世,穆璟却不玩了,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想到这里,许霄弦不禁觉得好笑。
谁不知道梧顷王阅女无数,却内室无人,大王几次指婚给他,都被断然拒绝。
于是有人猜测,难道这一表人才的梧顷王,有龙阳之癖?
更有传闻,梧顷王的心上人,就是他许霄弦!
此消息一传出,便闹的满城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年轻姑娘哭倒在将军府外。因为这个,许玲儿好几日不跟她哥哥说话,真是哭笑不得。
于是他没能消停两分钟,突然又一拍桌子:“穆将军!你不会真的喜欢在下吧?”
那一嗓子吼的众将士愕然,真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梧顷王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向不远处的曼妙女子勾了勾手指,像是早就预演好了一样,栩莹含笑走来,顺势倒在梧顷王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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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从刷着红漆的栏杆上松开,她向下望向前厅的最后一眼,是厌恶。
托着鲜艳的红裙从空无一人的廊里走过,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对曾经鄙夷的一切麻木顺从?
今夜没有姑姑,栩莹不会逼她接客,她可以就这么站在楼上围栏后,俯视姑娘们大快朵姬。
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空洞的脚步声,与楼下的喧嚣处于两个世界。
此时耳边那么安逸,静的她还能听见风吹拂发稍的丝丝清响,吹起的裙摆还在飘扬。
晚风触及肌肤,微凉。顾长洢一个寒颤,驻足。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在此时异常突兀,发出声响的人正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声音断断续续,但顾长洢听的很清——那是哭泣。
她向那扇半掩的门内望去,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景象。
顾长洢本以为发了大财的姑姑一定在哪个地方偷着乐,而事实恰恰相反。当所有人都不在时,她将自己藏匿在黑暗中,蜷缩在角落里,露出被现实刺的千穿白孔的姿态。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姑,发丝凌乱不修边幅,像失了珍宝的孩子,哭的那么痛。
她还听见她嘴里不是唤起:“大王...大王。”
她记起了那个流传于都城,柳姑姑与大王的故事。记起了姑姑其实也是个平常女子。
没有人知道,柳姑姑这些年的煎熬,她接手醉春阁,为的根本不是什么钱,而是因为曾经那个人答应她,江山稳定后,就回来赎自己。若是她走了,大王来的时候,找不到,该如何是好?
当听说梧顷王与太子来次办宴,她简直高兴坏了,或许,或许大王也回来吗?于是她换上当年的石榴裙,在人群中踮脚扫视一遍又一遍,直到两眼干涩发红,才认命告诉自己,是啊,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来此风尘之地。
顾长洢没经许可,径自走进屋将灯点上,她想给屋里添些许温度,但她的脸上还是淡漠的,没有丝毫温柔。
感受到光亮,姑姑才抬起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顾长洢看了她一眼,亦是落魄,于是点头说是,却迎来姑姑的冷笑。
“其实你跟我没什么分别,当年我被骗到醉春阁的时候跟你一样固执,卖艺不卖身,因为我觉得自己早晚会离开这里,但是你看看我。”姑姑突然爬起来扑向顾长洢,抓住她肩膀,两眼猩红“你看看我现在!我把我的青春我的美貌全都给了那一个人,我这些年就做了一件事情——等!可他还是负了我。你还以为你的流染会来接你吗?做梦!他就跟其他男人一样,随口说说,就把你哄得团团转。”
姑姑用力抹了抹眼泪:“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她就像疯了一样,伸手揉顾长洢的脸,扯她的头发“等有一天你变得和我一样,容颜不在,他就不会要你了,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这里!”
“你放手!”顾长洢挣脱开来,害怕的后退“我跟你不一样,不会一样的!”
她说完转身欲走,却被姑姑喊住,姑姑在屋里翻找起来,碰碎了心爱的花瓶时也不多看一眼,终于从柜子顶翻出几张皱巴巴的信纸,一把向顾长洢甩去,信纸飞扬。
“你还好看看,这是你心心念念的流染写给你的。”
顾长洢一愣,立刻蹲下去抓起一张,那是流染的字迹,她再确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