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远宁眸色如暴风雨来临前般的夜空，阴郁又极具压迫性。将军？兄弟相称？他还真敢说。慕容远宁把书扔在桌子上，冷笑道：“将军？巧儿是说本王呢？还是说什么旁人？”
陆巧儿听着这彻骨的冷语，只觉得浑身舒爽，眨巴着眼睛，有些迷茫道：“就刚刚那将军啊，奴婢一直叫他将军的。”
“他可不是什么将军。”慕容远宁喷出两道凉气，陆巧儿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两度，将她心中的怒火彻底冷却，陆巧儿笑得甚是温暖，道：“原来是这样，奴婢不懂的，见他也没有指正，也没多想。”陆巧儿眼波流转，小心翼翼道：“奴婢不是成心要冒犯殿下的，还请殿下恕罪。”
慕容远宁看着陆巧儿眼中水雾朦胧，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股征服感油然而生。怪不得莫淑如此在乎主仆名分，确实让人平白地就有种愉悦感。慕容远宁笑道：“知道了，本王不会告诉淑儿的。”
陆巧儿夸张地露出如获大赦的表情，慕容远宁扑哧一笑道：“你就这么怕你家小姐，本王到底还是个亲王呢，你看看底下的人，都没有几个怕我的。”慕容远宁觉得自己有些失败，转念一想，不过还有个沈长春呢，倒是很怕自己的样子。
陆巧儿叹了口气，沉声不语。慕容远宁眉毛一挑，问道：“要不然我去和淑儿求，让你来伺候我？”
陆巧儿惊恐地摆手道：“殿下，奴婢知道您的好意，不过您可别和小姐说，那奴婢的腿怕是真要跪折了。”
慕容远宁看着陆巧儿很是可怜，摇摇头道，“淑儿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陆巧儿低头不语。
“殿下不好了！”又一人冲了进来喊道。
“你们都不知道敲门通报的吗？！”慕容远宁喝道。
那人一愣，接不上话来。慕容远宁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怎么了？”
“刚才有人突然倒地不起，沈医师正在查看呢。”那人抿嘴道，“我们担心会不会是南齐人暗算我们。”
慕容远宁眉头一皱，沉声道：“先别自己吓自己，我过去看看。”然后垂眸看向陆巧儿，柔声道，“陆姑娘，本王就失陪了。”慕容远宁想了想，又道，“若是以后淑儿又责罚你，或是你心里委屈，都可以来找本王，本王就算是不能替你求情，听你抱怨两句总是可以的。”
陆巧儿微微点头，低声道：“谢殿下。”
慕容远宁起身，陆巧儿忙跟着起身，颔首跟着慕容远宁走出了房门，福身道：“那巧儿就告退了。”
慕容远宁点头，陆巧儿这才起身离去。慕容远宁看向陆巧儿的背影，暗暗叹气，自己周遭怎么就没有像莫淑主仆的人呢？慕容远宁想起王妃对自己颐指气使的样子，摇了摇头，怕是也只有莫淑这样恭顺的人，才能教养出陆巧儿这样规矩的丫头。
陆巧儿一路不停直接回了正房，见陆巧儿进来，莫淑忙站起身。陆巧儿回身把房门关上，直接上锁。莫淑笑道：“这回长记性了？”
陆巧儿面露惭色道：“小姐，对不起。”
“我可不想听这话。”莫淑眼中露出旁人少见的焦急之色。
“刚在宁王那里就听到有人倒地不起，估计就是那厮。”陆巧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眉头嫌弃地蹙起。
莫淑见陆巧儿这副厌恶的样子，神情一滞，旋即猜出了大半，忙上前搂住陆巧儿，摩蹭着陆巧儿的臂膀，柔声道：“委屈你了。”
陆巧儿一直紧绷的身体，这才缓和了些。忽觉得委屈不已，又觉得浑身疲惫，靠在莫淑的怀里，伸手环住莫淑的腰，低声唤道：“小姐...”
莫淑轻轻拍着陆巧儿的后背，冷声道：“若知如此，定不能让他这般好死。”
陆巧儿心里一暖，胳膊又紧了紧，低声道：“小姐还常和奴婢说不和将死之人置气呢。”
莫淑脸上的冰封化开了一些，笑道：“巧儿当真是大了，竟然也来劝我了。不错...不错...”
陆巧儿听着莫淑沉稳的心跳，温柔的抚摸，只觉得浑身的寒气渐渐散尽。松开莫淑，抬手要去解自己的披风。莫淑伸手挡住了陆巧儿的手，替陆巧儿把披风解开，陆巧儿低头看着莫淑的手，心里一热。
“净出去瞎跑，要是受了风寒，我可不给你治！”“哭什么？被先生罚了？没事，回头本郡主给你报仇，定让他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别怕，你只管去，若是出了事，也有我呢，在幽州地界，还有谁能把你怎样？”陆巧儿脑中猛然想起莫淑给她或解或系这披风的带子时的场景，陆巧儿有些哽咽道，“宁王哪里知道小姐的好...”
莫淑一愣，抬眼看陆巧儿的眼眶有些泛红，心疼不已。眼睑低垂，嘴角高挑，故作轻快道：“你在宁王哪里说了我什么坏话？”莫淑一面说着，一面把陆巧儿的披风脱了下来，转身挂在了自己的披风旁边。
陆巧儿想起这个又有些好笑，抽了抽鼻子道：“不过是说小姐欺负我，自己输了还以势压人，平白让我抄书。”
莫淑摇头，笑道：“你是想赢我想疯了，非要占些口头便宜。”
陆巧儿还带着水雾的眸子一挑，道：“反正巧儿如何说是巧儿的事，只要宁王信了就是了。”嘴角一勾，得意道，“小姐可别说差了。”
莫淑语带宠溺，道：“是，陆大小姐。是小女子小肚鸡肠，还请陆大小姐莫怪。”莫淑上前几步挽上陆巧儿的胳膊，两人往塌上走去，问道：“殿下如何说？”
“倒是也没什么，只说若是我受了委屈可以去他那里诉苦。”陆巧儿道。
“去他那里诉苦？”莫淑眼睛微眯，笑道，“有意思。”
陆巧儿给莫淑的残茶又补了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莫淑笑道：“傻孩子，他这是试你呢。”
陆巧儿有些疑惑，道：“试我？”
莫淑点头：“你想想，不管怎么说，咱们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他到底是个外人。尤其是你如此怕我，说明我淫威犹在，你却敢去和他诉苦，说明你这人嘴不严，而且说不准还是个卖主求荣的，他还能信你吗？”
陆巧儿一惊，道：“什么？那...可是...奴婢时常和霜露她们抱怨，和殿下...”陆巧儿皱着眉头回忆，道，“虽然没说什么紧要的，可也没少抱怨。”
“霜露她们倒是不打紧，你和同僚抱怨抱怨也无可厚非，至于宁王...”莫淑问道，“你具体说什么了？”
“就这次说了些。”陆巧儿紧抿双唇，眉头拧起，道：“就说小姐时常以势压人，离开南齐之后脾气越发大了，像是生怕奴婢不把小姐当小姐。嗯...”陆巧儿沉吟片刻，道：“还有羡慕殿下时常和人称兄道弟。”
莫淑挑眉看向陆巧儿，陆巧儿接道，“刚才闯进来的士兵说起他和殿下称兄道弟，奴婢便同殿下说了。”
莫淑嘴角一勾，笑道：“殿下气得不轻吧。”
陆巧儿点头，道：“反正面色不善。”
“还说什么别的了？”莫淑又问。
陆巧儿想了想道：“没了。”
莫淑点头道：“那倒没什么要紧的。”
陆巧儿放心地松了口气，又道：“不过其实小姐也没必要大费周章，奴婢试了一试，他没有听见。奴婢也仔细想过了，若是他站在房门外很久，奴婢定然能感到他的气息的，他实在是跑得太快，奴婢刚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了进来。”
莫淑斜睨着陆巧儿，道：“怎么？你还同情起他来了？”
陆巧儿笑道：“本来是有些的。”眸色一寒又道，“不过路上这人便不老实，还是不要让他祸害人了。”陆巧儿看向莫淑，又笑道，“小姐...奴婢不是想着这也是个风险嘛。”
“留着他才是个风险。”莫淑笑道，“正好也可以试试咱们沈公子的医术如何？”
傍晚时分，慕容远宁来访，莫淑忙起身相迎，笑道：“殿下这是给我报喜来了？”
慕容远宁也笑道：“算是吧，多亏淑儿的妙计，才让本王全身而退。”慕容远宁跟着莫淑走到案几旁坐下，慕容远宁接着道，“另外，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朝了，也跟淑儿说一声。我们要经过南齐地界，所以就化整为零，反正进了南燕就安全了。”
“好的。”莫淑点头。这时候陆巧儿端了茶从后室走出来，放到案几上。慕容远宁抬头看了低着头的陆巧儿一眼，端过茶轻抿了一口，笑道：“听说淑儿罚巧儿抄书，为的什么事啊？”
莫淑眉毛一挑，看向陆巧儿，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陆巧儿抿嘴轻笑，暗道我看好你。莫淑收回目光，笑道：“这小蹄子自从离了府就越发没规矩了，如今已经敢以下犯上了，我怎能不管？”
“以下犯上？”慕容远宁故作疑惑，道，“看着不像啊。”
陆巧儿抬头盯着慕容远宁，慕容远宁看向陆巧儿淡淡一笑，等着莫淑的答语。莫淑道：“就那日有人闯进我房中，我和淑儿到一旁的院中待了一会儿，带着无聊便说笑，闹着玩儿。”莫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想是受了那些个士兵的鼓励了，竟然也开起我的玩笑了。也怪我小肚鸡肠，顿时火气就上来。”莫淑轻轻摇头，一脸崇敬地看向慕容远宁，道：“小女子不如殿下气量大，家里也规矩重，实在看不得这个。”
慕容远宁冷哼一声，道：“我倒觉得淑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军队更是令行禁止，更应该讲服从和畏惧，我看他们就是少了对本王的畏惧，甚至对朝廷的畏惧才屡出差错，实在有些骄兵必败的意味。”
莫淑点头，这次她是深以为然，道：“细想来殿下属下的人确实有些目无纲纪。”
慕容远宁听莫淑别有深意的话，猛然想起上次女囚事件，轻叹一声道：“让姑娘见笑了。”莫淑盯着慕容远宁，也怪不得那些士兵，他们这些做臣子的都不把国君放在眼里，底下人上行下效，自也觉得自己不可一世了。
莫淑没有再多说，举杯轻抿了一口茶水，眉眼一展道：“嗯，听巧儿说南齐还未完全撤兵？殿下遭人暗算了？”
慕容远宁一愣，不明所以，看向陆巧儿，忽而想起此事，道：“没有，只是底下人无端猜测。就跟着巧儿姑娘过来的那人，好像是着了什么风邪，忽然全身麻痹起来，没听过两三个时辰就死了。”
“风邪？”莫淑眉头一蹙，道，“沈医师没有办法？”
“长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应该是在院中走的时候忽然倒下的。到沈长春那里口鼻歪斜，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了，左边身子都动弹不得。沈长春查看了说是风邪之状，运了针也没有用，而且来势太凶。”
莫淑点头不语，慕容远宁看向陆巧儿，道：“巧儿你也烧些艾草，听沈长春说怕是撞到什么阴邪污秽之物的缘故。”
莫淑看了陆巧儿一眼道：“我记得带了些来，你去拿来烧上。”
陆巧儿点头称是，转到屏风之后。不一会儿袅袅轻烟升起，满室都是艾草的味道。慕容远宁笑道：“没想到淑儿随身还带着这些东西。”
莫淑掩面轻笑道：“我本就爱熏香，所以时常带着这些可用熏香的东西。况且不是对身体好的嘛，总没害处的。”
“哈哈哈。”慕容远宁笑道，“怪道沈长春总说以淑儿原来...”慕容远宁顿了顿又道，“以淑儿的身体状况定然是要活到古稀的，本王还只不信呢，没想到淑儿还真是这般注意。”
“借沈公子吉言了。”莫淑笑道，“不过只是在吃穿用度上注意一些而已。”
慕容远宁低头抿了一口茶道：“我说这茶水里总有些药味，看起来还是药茶呢。这么看来，淑儿还懂药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