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承蒙太后关爱,贫僧求之不得。”妙法听罢微愣,一旁妙恒赶紧回道。
“那便甚好。”顾堇仪凤心大悦,先将那几卷《大涅槃经》留下,再细问了寺内香火等诸事宜。这才命一行人退下,令枫月将其安置在宣化堂外、专供外来僧众歇息的客堂中,与宫内仅有一墙之隔。
“这太后倒也虔诚,将宫里的客房扮造得如寺内一般朴素,莫不是要将译场开进宫中?”由两名内侍带领着绕往堂后,妙恒率先进入客堂,环顾四周一圈,不由感慨。
“太后的确虔诚,只是她作为内廷之首,如此干预佛事。这样大的动静,恐怕要引发宫中议论,不知于咱们是喜是忧。”妙法沉声回答,已颇自然地在一侧的蒲团上盘腿坐定。小内侍端上两盅素茶,倒着身子将门帘拉上退出去。
“我朝崇佛历史悠久,帝王尊儒术以行王政,而女后以内廷之主身份辅弼朝政,亦早有先例。太后虽居于深宫,必定也深谙朝野风向。其中利害自有人知,却不是我等需操心之事。”妙恒站在窗前,微风透过支摘窗吹起僧袍一角,愈发衬得他相貌轩昂、风采流华。
“师兄,太后十分看重咱们永宁寺译场,你如何从入宫起就一直板着脸?”
“师弟,我总有隐隐担忧。”妙法随手拿起面前矮几上一本书册,却是天台宗中鼎鼎大名、被视为护国之经的《金光明经》第一卷赞叹品。“听闻朝中诸多重臣已对太后干预教内之事有所不满,译场营造也是太后以体己支撑。此番咱们奉旨入宫,还是低调为妙。”
“竟有此事,可是师父说的?”
“师父只是提点了一二。你平日随意惯了,若在宫里行事落下把柄,可不好向师父交代。此外,咱们落得参与外戚干政的口实,于佛法可只有弊而无一利啊。”
“知道啦——”妙恒嬉笑着脸,一拍妙法肩膀,“话说,先前拜见太后,你可曾注意到什么没有?”
“……什么?我只看那太后将手里的砗磲持珠转得飞快,似是心神不宁,有所焦躁之态。”
“你可注意到她旁边的宫妃了?那施主浓妆艳抹地,伺候太后不用心,倒是对你关注得紧。”
“且少胡说。入宫面圣,进献佛经才是头等大事,你怎地净四处乱看?”妙法蹙眉,抬头看内侍并不在门口,这才略松一口气。
“我可没乱看。那施主起先眼珠滴溜乱转,看咱们进了殿便伸长脖子,视线黏住你不放了。”
“红尘中人,如何看也与咱们不相干。参你的禅罢。”妙法不再搭理妙恒,投入到书中。师兄弟谈论一阵,便各自歇息不提。
“今上谕:咨尔芳嫔乔氏,敏婀夙成。赋姿淑慧。婉以承颜。椒涂敷秀。钦赐:播磨国进献兰奢待香木三枚,重一斤二两。天竺进献黄熟香丸五枚,重二斤。播磨国进献银金花香具二十件:内香案子一枚,香匙一枚,香箸一副,莺针10枚,闻香炉一副,熏香炉一副,重香盒一具,香宝子二枚……”
莲舟行至琼华宫门口时,远远便见几名内侍托着赏赐所用的红木盘,而乔芳颐尚且在门口跪坐听旨,便先闪身一旁,待里间动静彻底散去,才步入其中。
“大老远便异香扑鼻,给娘娘道喜了。”一旁侍女云萝带着几名小宫人正仔细检视香具,见是莲舟,便问了安先退下。
“……你来了,”莲舟穿过提花罗门帘进殿,见芳嫔散披着一件蒲桃青底月季花枝纹样大袖衫,松松垮垮地绾着抛家髻,插两支流苏垂至肩头的银鎏金镂空蕊蝶步摇,随意却颇有风情。她坐在正中桌前,刚放下笔,将一张画纸塞进屉内。“身子可还稳妥?”
“身子还好,谢娘娘关心。娘娘好兴致,这兰奢待香木可是罕物,宫里头怕是只有娘娘独一份儿。”莲舟看在眼里,却不点破。环顾四周,见门口宫人内侍脸上皆喜孜孜地,院内香风扑面。
“兰奢待虽说稀有,在播磨原也不是最上等的奇香。那些番邦蛮子不识货,以为香木时间越长便越贵重,便只好糊弄不识货之人。”乔芳颐说得漫不经心,随手将戴在小指上的一截金环取下,拔出嵌在正中金叶底座中的一颗珠子,掷入面前的水杯中。
“娘娘是识香之人,自然懂得分辨。不过这些罕物也算是皇上的心意,娘娘若不喜欢,收着便是了。”
“既是你来了,本宫不瞒你。”乔芳颐叹了口气,将殿门关上,再拉开松木屏风,将殿门挡得十分严实。她回身从屉内取出画纸展开,莲舟不禁吃了一惊。
“可是……伽蓝殿那位小师父?”画像中的僧侣风姿隽秀,眉间带着标志性的一点红,被各色奇花异草簇拥着,侧身而立,右手举至胸前行礼。其身份不言自明,但见芳嫔如此大方展示,莲舟不免心慌。
“不错。你瞧着画得可还像?”
“回娘娘,有十二分的神韵了。”莲舟忐忑回答。
“原是被皇上瞧见的那张。本宫改了改,还不知放在哪里合适。顾美人觉得呢?”
“娘娘,妾身愚钝。堂而皇之地挂在屋内,恐怕……”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怕什么,皇上是不会轻易来琼华宫的。”乔芳颐语气淡淡地,莲舟瞥见她提及皇帝时眼中快速闪过厌恶,心中有了分明。
“画纸不大,裱好了挂在寝殿间壁上,平日用帐子盖着,以屏风一遮,从外间便什么都看不出来。”
“还是美人想得周全。云萝,去照着法子办罢。”芳嫔点头,将画纸装入云萝手里的木盒中,这才往美人榻坐下。“倒是本宫疏忽了,忘了问你来这儿所为何事。”
“娘娘不问,妾身差点忘了。”莲舟将腕上的小叶紫檀褪下,道:“娘娘早些时候制好的香串,妾身原本一直戴着。不过自昨日起就闻得气味有异,不知是何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