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1——”
格雷斯看着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根叶脉的叶子，陷入了沉默。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1。”
格雷斯折下最后一根叶脉，随手扔掉了已经破破烂烂的叶子。
把叶子扔掉以后，格雷斯又把视线转移到了他的笛子上。
这两天他不止一次地练习着吹奏笛子，情感更加细腻的《思乡》和《情窦》更适合音色温润的木笛，但无论他吹奏哪一首曲子，过半之后都总会变奏为《怨鬼》。
格雷斯尝试着控制自己，但这只会导致两种结果：要么吹奏的乐曲失去了感情，只剩下干巴巴的音符；要么在半场之后变调，成为疯狂而诡异的《怨鬼》。
该承认了，这不是笛子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藏匿在心底的暗影不再像以往一样猖狂，而是改用了更加隐蔽的手段，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格雷斯的心智。
一个人在全心投入演奏的时候，他为人的本质就会展露在倾听者的眼前。无论是非凡的才华还是复杂的情感，经过音符的转换翻译以后，就可以变成直观的，能被人类理解的语言。
但对于格雷斯来说，他的乐曲中所夹杂着的没有爱，也没有思念，只有黑暗和疯狂，这就是那份阴影存在并活跃着的最好证明。
因为对抗的敌人变强了，所以选择了隐匿吗....
是我的精神已经分裂了，还是它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了吗？
格雷斯把手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
听说鹿学派的大师们拥有一种药剂，能让人在睡梦中窥见自己灵魂的根源，以旁观者的目光来回望自己的一生。
如果喝下这种药剂的话，说不定就能够看清那团阴影的本貌，这样一来才能有机会对它下手。
回去就找埃尔维斯殿下咨询一下吧。
“我能坐这里吗？”
格雷斯的耳朵动了动，听到稍远的方向上传来尤兰达的声音。
“可以喔。”
格雷斯侧过头看了一眼，柯婕莉亚就坐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在她旁边的尤兰达已经熟练地找好了舒适的姿势。
格雷斯的目光在柯婕莉亚身上停留了一会，凝重的表情逐渐柔和下来。
格雷斯又举起笛子，开始吹奏一首新的曲目。
无论是吹奏《思乡》和《情窦》都会被扭曲，但如果是本来就带着恶意的乐曲呢？是不是也会一样被扭曲成《怨鬼》？
抱着这样的想法，格雷斯吹起了《决意》。
这首曲子是一部戏曲的一部分，描述了一位武士在战争前心理的既渴望荣耀加身，又害怕死到临头的矛盾。《决意》以平静的音调起始，由相互交错的快慢节拍组成，最后在变奏后低沉却铿锵的快节拍中结束。
如果单纯以善与恶来区分情感的话，那么这首乐曲蕴含着的意味介乎于《思乡》和《怨鬼》之间，微偏向《怨鬼》的方向。
但格雷斯的尝试还是失败了，乐曲吹奏到后半段，原本逐渐低沉的快节拍部分却反而变得越来越激昂，原曲中静静地擦拭利刃的武士此刻在黑夜中手执宝剑，状若疯狂地起舞，周身的一切都被他砍成粉碎。
察觉到这种疯狂的意境，在乐曲彻底脱轨之前，格雷斯及时停止了吹奏。
他听到了尤兰达疑惑的话语：
“阿罕卡拉先生明明吹得很好啊，可他为什么要中途放弃呢？”
“嗯....大概是因为队长先生认为自己吹得不好吧。”
“刚才的乐曲中蕴含着的情感和他想要听到的不一样，于是就停下来了。”柯婕莉亚叹了口气：“队长先生总是这样，一点也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
呼....
一点也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吗。
格雷斯眯起了眼睛，又缓缓闭上，重新举起笛子，开始吹奏。
这次他吹奏的曲目，叫做《无双》。和之前吹奏过的《思乡》，《决意》一样，都是同一部戏剧的一部分。
但是《无双》和另外两曲不同的地方在于，这本来是一首合奏曲，如果按照原来的乐谱，仅凭一根笛子根本没有办法表现这首曲子，甚至不能完整地进行吹奏。
但好在格雷斯有对这首曲子进行过简单的改编，或许音符里的感情和意味都比不上原版，但至少可以完整地吹奏了。
一声尖锐而有力的笛音乍然响起，让没有心理准备的柯婕莉亚三人吓了一跳。
《无双》的开头本来是一段男女混合高音和锣鼓，再加上大提琴的和音，但仅凭一根木笛是没法吹奏出这样复杂的音调的，既然如此，格雷斯最终干脆选用了他最喜欢的升七调作为开头。
木笛的音色没有竹笛那么清亮，不适合用来抒发个人的孤独或者情思，但用来吹奏这首庄严的赞歌正却刚刚好。
《无双》所表述的故事发生在《决意》之后，《思乡》之前。年轻的武士在父亲离世以后，不再满足于清贫的隐居生活，决定离开深山，投身进入了战场。
《无双》中所截取的正是武士的第一次战斗。解开了束缚，年轻的武士终于得以一展所学，无双的武艺让他得以在战场上肆意纵横，战无不胜。为了称颂他的勇武，乐师们特地创造了这一首歌曲。
在肃穆的和声之后，是一段反复的中音，在代表战场僵持的反复中，《无双》迎来了高潮。
武士拔出宝剑，以破竹之势突破了敌军的防线，将敌军大将斩杀，并最终得到了战争的胜利。
一直到最后，这首《无双》都没有被扭曲成《怨鬼》。
吹奏结束了，柯婕莉亚兴奋地鼓起了掌。格雷斯压了下三角帽，对着柯婕莉亚笑了笑。
从对方四十二岁，两人相识开始，这是格雷斯第一次看见柯婕莉亚这么兴奋。
在格雷斯的印象里，柯婕莉亚总是温柔而从容的，她喜欢微笑，把一切经手的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妹妹们和格雷斯的照顾也只是无微不至，完美地扮演着长姐和飞羽家族长女的角色，没有一点逾越。
直到他宣誓要做出改变，向人类复仇，并第一次离开了莫诺黎司以后，柯婕莉亚才越来越多地向他展示出身为凡灵的缺陷。
犹豫，焦虑，好奇，恐惧，还有任性和对爱人的占有欲，这些普通人会拥有的缺点同样存在于柯婕莉亚身上，但这并没有动摇格雷斯对她的感情，反而让这份爱意变得更加澄澈而真挚了。
想到这里，格雷斯也不由得乐了，少有地轻轻笑了两声。
他可还有很多这种风格的曲子可以吹奏呢。哪怕以精灵的时间观来看，他脑子里藏着的乐谱也够他表演很久了。
如果可以的话，格雷斯很想立马吹奏《无双》的下一曲，《大胜》，来进一步探究阴影的虚实，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情况需要他去解决。
从今天开始到在圣——费奥列提的旅程结束为止，他有大把时间能够解决那团阴影，哪怕力不能及，至少格雷斯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只要小心一点，压制它总是没有问题。
可如果想要抓住那个藏在树林里的贼，那可就得抓紧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