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正地跪坐在牢房正中央，卡尔王眯着眼睛，神色平静地捧起摆在身前矮桌上的银碗，缓慢地一口一口抿着碗里的清水。
这里的环境很好，负责看守他的精灵也没有像那个俘虏他的精灵那样，用残酷的手段对待他，相反，他在这座牢狱里的外部条件比他在王宫里的时候还要舒服。
这里的空气很清新，而且比圣-费奥列提更加发达的炼金术为居住在莫诺黎司的人提供了更大的便利，就是食物比较清淡，以各种果实为主，虽然味道也很好，但吃多了以后终究还是会觉得腻的。
或许精灵们可以靠这种食物生存，但是人类不行，人是必须要吃肉才能活下去的生物。
按照他原本的身体素质，他早就应该死了，却居然能够苟延残喘到现在。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逐渐恢复年轻时的机能。
头晕目眩的时间越来越少，行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随着身体重新恢复强壮，他的思维也逐渐回溯到年轻时的状态，敏锐富有侵略性。
在这种情况下，卡尔王试图寻找这座牢狱的弱点，只是不论他怎么看都无法寻找到精灵们究竟把他们用于监视或者阻拦的构装体设置在了哪里，而每次他看见牢狱外的守卫离开而试图逃离时，都会在踏出这座房子的围墙范围以后莫名其妙地晕到，等他醒过来以后，又好好地躺在了床上。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现实，那就是精灵们没有打算用炼金术来关押他，他们用的是人类绝对无法习得的，那些诡异而令人厌恶的，被他们称为“魔法”的技巧。
对于魔法，圣-费奥列提帝国一直尝试着研究，但从未取得成果。在洛丹卡尔的晚年，他曾下令解剖十数位精灵和被关押的眺望海北岸的偷渡者，试图通过对比两个种族的身体结构来弄明白精灵们得以施放魔法的奥秘。
精灵们的消化结构比起人类来说要更简单一些，她们的消化液的腐蚀性更强，能够以接近人类三倍的速度分解食物，她们皮下的脂肪更少，肌肉很发达，这意味着精灵的韧性，速度和力量都优于人类，可在外表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能够通过解剖对比得到的结论就只有这么多，大体上，精灵的身体结构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圣-费奥列提的实验者们也只能无奈地将精灵能够使用魔法的原因归结于两个种族灵魂上的区别。
抬头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卡尔王在心底叹了口气。
精灵们用魔法来对付他，这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因为这是人类唯一一种只能用暴力方式来破解的手段，而不可僭越之墙力量只能用来防御，卡尔王本身也不擅长炼金术，因此连一点逃离的希望都没有。
每一天他都离自己的死刑日更近，但既然无法逃离，他干脆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心底也有恐惧，担忧和不甘，但在这两年里，他从来没有讲这些情绪表现出来过。
哪怕圣-费奥列提此时已经拥有了新王，但作为上一任国王，他的一举一动中若有不当之处，仍会被用来当做攻讦帝国的借口。
在年轻时经受过因行为失当带来的教训以后，卡尔王养成了无论何时都可以保持优雅和风度的能力。
这也是卡尔王维持自己尊严的最后手段。堂堂一国之君被人在王都的重重守卫中俘虏，又亲眼目睹那伙恶人在自己的领土上四处烧杀，最后还被困在这里无法逃脱。
那种曾在听闻梅狄安娜死讯时的无力感第二次缠绕了他，但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已经老了，可他的灵魂却没有也因此变得脆弱，反而更加坚韧。
“咚——”
十四天前响起过的钟声再次回荡在亚尔格兰的上空，卡尔王放下银碗，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晴朗的天空。
什么也没有，一切都和平常一样美丽却单调，但卡尔王的心底总有不好的预感。
“咚——”
钟声再一次响起，围墙外那让人迷醉的音乐声逐渐变得微小。
“咚——”
三次之后，钟声不再响起。十四天前也是这样，三声钟响过后，整个亚尔格兰变成了乐声和欢笑的海洋。
而在今天，三声钟响过后，世界陷入一片沉静，持续了整整两周的欢呼不再，一切都恢复到他两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模样。
“嘎吱——”
那道工艺精美的木门被打开，门轴发出的微小的刺耳摩擦声惊动了卡尔王。他转向门的方向，然后看见了那个疯狂，强大而且毫无人性的恶魔。
那头名为“撒旦”的高大男性精灵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皱着眉头，语气中满是厌恶地说：“看来你过得还挺好，国王先生。”
“我的同胞对你实在是太好了，你在这里住得简直比住在费奥列提的城堡里还舒服。”
洛丹卡尔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虽然仰着头，可他的神态却像是俯视着格雷斯。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失败，”
卡尔王维持着语气的平稳和淡漠，竭力不流露出心中的悲哀和恐惧——他知道他就要死了：
“你也没办法改变你的族人，是不是？你甚至不能掌控莫诺黎司的至高权力，否则看守我的绝对不会是那几个善良的小女孩。”
“那又怎么样？两年了，你还是没能逃出去，有你这样无能的国王，怪不得我可以在你的领土上肆意杀戮也至今都未伏法。”
“你知道吗？你就快死了，处刑时间就是今天凌晨，我就是你的处刑人。”
“死人不会开口，你也不懂莫诺黎司的语言，无法和我的同胞顺畅交流，简直是个完美的倾诉对象。”
“我的母亲失陷于一场战争中，或许是你的父亲，或者你的祖父掀起的战争。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我在圣-佩兰找到了她。”
在卡尔王得以开口嘲讽或者奚落之前，格雷斯就用魔法封住了他的嘴，让他不仅无法发出声音，甚至连嘴巴都没办法张开。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缓冲溶液彻底破坏了，连移动的能力都已经失去，更别提使用魔法了。”
说着，格雷斯忽然沉默了。
仔细想想，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或许这样可以帮助他减轻心中的压力，但他不想让柯婕莉亚以外的任何人知道这段经历。
他需要别人的同情和安慰来寻求一丝平静，却又抗拒着这么做。需求和意志之间的矛盾让他左右为难，痛苦挣扎。
“算了....我打算潜入费奥列提，用魔法伪装成人类。”
格雷斯转而说起他的计划来：“你知道穆·加隆德·阿罕卡拉吗？烛火十字的血腥之枪，世界上最恶名昭著的异端审判官。”
“实际上，在他生命的最后，他已经不那么狂热。他和一个精灵女孩相爱，一个罗塞塔的祭司，又正好是我的领民。”
“烛火十字的异端审判官爱上了敌对教会的祭司，这是烛火十字内最大的丑闻，穆本人也因此被他原本效忠的教会追杀。”
“那个精灵女孩向我求援，我也的确去了，带着我如今的妻子一起。我们帮助穆和他的恋人一路逃到了诺迪威尔，最终还是被拦截在诺迪威尔低地。”
“那时候的我还很弱小，假如是现在的我，一定可以将那些追兵全部杀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格雷斯重新坐下，靠在椅子靠背上，头自然地向后仰，语气中有些哀伤：“穆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啊。”
“由于一路上对穆的帮助，我和我如今的妻子也被列入了清洗名单中。莫诺黎司的力量无法触及到诺迪威尔，而敌人的数量多到让人升不起反抗的心思，这本来应该是绝境，是穆和他的恋人救了我们。”
“他们赌在骷髅谷的脖颈处，两个人面对着将近七百位异端审判者，坚持了将近四十个小时。在送走我的妻子后，我尝试着回去救他们，但最终只在审判者营地中盗回了穆的十字枪。”
“在处刑生涯中，穆一直戴着他的铁面具，因此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相貌，他很沉默，所以听过他声音的人也不多，最富有标识性的就是他的十字枪，以及他改造过的特型扑翼机。”
“我的身材和他相似，虽然气质更阴沉一些，但也可以解释得通。”
“我的寿命很长，我会想尽办法混进费奥列提的高层，穆的身份用完了，我就去杀别人，再用他的身份，一直到费奥列提被我毁灭为止。”
“我和我的同胞不同，我很熟悉人类的社会，我一定能做得到这件事。”
“这个计划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找你倾诉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现在我轻松多了。”
“听好了，费奥列提的先王——”
格雷斯坐直了身体，眯起的眼睛中闪耀着仇恨的锐利光芒：“你和你的家族谋杀了我的母亲，作为回报，我会亲手覆灭你们的国家。”
“走了，”
格雷斯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这件囚房：“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静待死亡降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