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孤自一人在囚室,思念着女孩,他一举手,一投足,便能想起女孩凝视自己双手发呆的模样,想起在镜面湖边奔跑时女孩裸露在外的纤细脚踝。
他想要出去,想要逃出囚室,去见见女孩,去问她为什么,但是每次外逃,一开始总是轻易,最终他却总是会被突然闪现的明鉴之光吓回原形,看到明镜里自己丑陋的模样,而失去绝美的伪装,沦为人偶。
少年逃不出白色囚室,对女孩又爱又恨。他逐渐知道自己的丑陋已是现在思之殿居民的共识,自己不再是“柔美”和“自由”的化身,而被女孩称为“丑恶”和“混乱”的源头。人们为自己树碑不是为了瞻仰祭奠,而是为了向自己吐口水。
“为什么?”少年就和初见女孩时一样惶惑。
少年竭尽全力将自己的意念外溢,他的精神投射终于与躯体分离。他的精神投射来到了囚室以外的地方,追逐着女孩的脚步。
却发现女孩的身边多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左眼睑间有一颗和自己一样的黑痣。
女孩发现了少年的精神投射,想用镜光去照,少年避开了。
“我不会威胁你的统治。”少年抬着手,遮挡着镜光里的光明:“我只想来求个原因。”
“他是你的儿子。”苏一伊没前没后地回答了一句:“我希望思之殿能够成为最优秀的存在,所以,由不得你胡乱管理。”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少年追问。
“因为只有把你树立为‘恶’,别人才知道我是‘正义’和‘善’。”苏一伊回答,她挥舞起了电力之鞭,锁住了少年的喉咙,先祖告诉过她,这样就可以制服少年的精神投射。
少年跪倒在地,痛苦地拽着连接他和苏一伊之间唯一的纽带。
苏一伊俯视着少年说:“你疏于管理,一旦你被我们控制,你统领下的人便会群龙无首,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们赶出正气街,但我统领下的制度完美,即使你杀了我,我的人依旧可以凝聚成一股绳,和你对抗到底。”
少年抬起头,对着苏一伊露出了一个笑容,笑容里满是原谅,似乎女孩不过是把他送给她的那枚他最心爱的戒指弄丢了。
2
现在,白一帆看到“诗”依旧在对着苏一伊微笑。
他的笑容里的阳光,仿若少年初见苏一伊时,她身后的阳光。
克劳迪娅和“暴虐”的战事结束得很快,两人并不势均力敌,克劳迪娅的死状很惨,人首分离,但这也是唯一让吸血一族彻底死亡的方式。
少年没有制止“暴虐”屠杀克劳迪娅,而只是抱着小女孩的尸体缅怀:“对你纵容,竟是这般结局。我过去以为对的,不过都是错,都是谎。”
“暴虐”无法对自己的旧主“诗”下手。他站在白一帆身边,略显踌躇地望向“诗”和苏一伊的对抗。
“这次我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你迷惑了。”少年将手背在身后,潇洒地闪过了苏一伊的长鞭。
“白一帆,你怎么这么糊涂呢?”苏一伊质问:“现在,我们没有了‘心灵之光’,就没东西可以彻底制服他了!”
苏一伊手握“光明”,并用明鉴反射,“诗”凝视着那面明镜,但明镜里已不再是丑陋的自己,而是少年原本天仙般的美貌。
“这么多年了,即使我内心本就黑暗无光,即使你毁我容貌,我也早已习惯‘光明’的‘唾弃’,所以你强加给我的丑陋,已经随时间消散了。”少年凝视着明镜中的自己:“我敢直视自己的模样,因为那是我本来的模样,即使是‘心灵之光’也不能再奈我何。”
白一帆听到这里觉得心里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之前被克劳迪娅咬伤的伤口依旧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
他原本引以为傲的“心灵之光”,现在已不再有价值了,他原本仅存的不同于他人之处,现在已不复存在。他就是平凡,平凡,再平凡不过的人!什么宏图壮志、理想抱负,到头来都会在踏入社会的某天,被一句“这辈子我大概最多只能走到这里了”的绝望感慨总结。
白一帆气急攻心,吐出了一口鲜血,他微张着嘴,缓缓转过头,不再看苏一伊和“诗”的缠斗,因为他对生已不再抱期望。他嘴里吐出的鲜血顺着他的脸流向他的脖子。
“白一帆?!”苏一伊叫道。
但是她这一走神,让“诗”抓住了机会。
“诗”从身后扼住了苏一伊的脖子。他准备继续加力,但是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被囚禁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的酸楚钻入了他的鼻尖。
泪水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
苏一伊抵抗着,顽强地想要挣脱,但被“诗”死死扼住,只是,“诗”迟迟使不出力以给予苏一伊夺命的一击。
“我不想杀你,我是爱你的啊!”少年说着,但没有放开手:“但你对我做了什么呀?”少年突然加大了力道,苏一伊感到一阵窒息。
苏一伊断断续续地说:“我说过……你杀了我……没有用……我的人……还是会…….和你抗争到底…….”
“但他就自由了啊!”泪目中,“诗”望向了白一帆,白一帆的胸口依旧起伏,但非常微弱。少年问苏一伊:“你难道不希望他自由吗?”
苏一伊的眼睛微闭着:“他现在不自由吗?”
苏一伊以为白一帆是自由的,但他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他什么都怕,怕家人告诉他,什么都是为了他,但他却让他们失望,怕爱人告诉他,什么都是为了他,但他却满足不了她,怕师长告诉他,什么都给了他,但他却根本是扶不起的刘阿斗,怕看到同事趾高气昂的审视,怕看到路人心生厌恶的轻蔑,他什么都怕。”
“你杀了我吧,我不该那么对你。”苏一伊说。
“诗”听到这里突然又下不了手了,但他还是不肯放开苏一伊。
他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你可以!你应该这么对我,所以我才能这么对你。所有阻挠你通向成功之路的人,都是绊脚石,你不该有爱情,因为那会冲昏你的头脑,让你无畏于死亡,但你应该害怕死亡,这样你才有生的欲望,这样你才能为了生,拼尽最后的高尚,六亲不认,没有底线,才能功成名就。”
苏一伊嗤笑一声,她和“诗”都哭成了泪人。
他们曾是真心相爱的啊!但他必须杀了她,才能自由,才能成功。
“你给不了他成功,你有底线,我没有!”少年吼道,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苏一伊的表情痛苦起来,少年继续吼着:“只有我可以帮他成功!只有我可以!我可以!”
苏一伊颈骨断裂的声音是白一帆的黑白世界中最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