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此刻心急火燎,只想同林子英尽快见上一面。
可这谈何容易,如今顾家上上下下没人敢提林家一个字。顾太太因为此事已是恼怒伤心多日,婉如哪敢同她提出这种要求。
偷偷出去更是不可能。顾老爷心有余悸,早已吩咐下人,大小姐出门必须至少有两名家丁跟随。
束手无策了几日,婉如想着见面已是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书信相见吧。
她奋笔疾书半日,将那几日经历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写下,中途几次落泪。想想有些羞愧,写了这么多,内心深处无非是想让子英知道,自己并未被人轻薄,还是清白之身。
然而…然而他会相信吗?
末了,她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矜持,在信中道:“当日二少爷在花园所说,我一字一字铭记在心,我的心情同二少爷一样,从未改变。
“只希望二少爷不要听信流言蜚语,坚持初心。纵然是父母之命不可违,也望二少爷能为我有所争取。”
顾婉如亲笔
她脸颊绯红,心怦怦直跳,想着自己这一翻肺腑之言,他听了总会有所心动。
等信写完,又开始犯愁,如何交到他手中?
想了许久,只有珍儿可以信任。妈妈伙计们是万万不可能的,信到他们手中,估计直接送到母亲那里了。
主仆二人合计半天,珍儿似乎有了主意,“小姐放心,明儿上午,我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如果门房问起来,我就说小姐想吃宝兰斋的芝麻酱烧饼,命我去买,他不敢不放我我出去。
“我出去之后,直接去林府找二少爷。他们若问,我就说自己是烧卖店的丫头,上次林少爷来吃饭多给了银票,走后伙计才发现。我家老板不敢多拿,命我来还。”
“可万一林少爷不在家……”
“不在家,那要么在学堂,要么在他们林瑞斋。我一个小丫头,门房的伙计也不会提放我,到时,我再去学堂或是玉器店找他。”
“你想得倒也挺周全,”婉如微微露出喜色,把信仔细包裹好放在枕下,只等第二天一早,就让珍儿送出去。
婉如紧张得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晨胡乱吃了早餐,珍儿把信装在贴身上衣的口袋里,直奔公馆后门走去。
谁知道,到了门口就被门房拦住,虽然表明是要给小姐买吃的,门房仍是拦着不肯放行。
珍儿急了,悄悄掏出些碎银,谁知被那伙计推了回去,
“珍儿姑娘,您就别让小的为难了,上次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吩咐,别说是大小姐,就连大小姐房中佣人出门,都要谨慎仔细,必须要夫人知道。
“大小姐想吃烧饼,那好办,容小的出去买就可以了,小的腿脚还快……”
“谁要你去!”珍儿白了他一眼,只得慢慢往回走。
她一路魂不守舍,心急如焚。想着小姐的心意不能让顾家少爷知道,她如何能甘心,。
可又怎么把这信送出去呢?
忽然,砰的一声,竟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珍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二小姐顾婉心。
她赶紧行礼赔罪,“对不起二小姐,怪我走路不好好看着,冲撞了您……”
珍儿一边说一边快步溜走,想赶紧离开,免得二小姐看出破绽。
她若是能镇定自如,规规矩矩说话,婉心最多责备她一句,让她走路注意瞧着些。
她这样慌慌张张,反而引得婉心生疑。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慌乱成这样,是要去哪里?”婉心拦住了她。
珍儿结结巴巴,“二小姐,我没事……真的没事,我要赶紧回去伺候了。”
她说着,全然忘了规矩,竟挣脱着想要离开。
“住口!你给我好好站住!”
那婉心勃然大怒,“我瞧你鬼鬼祟祟,必是打着坏主意!”
她忽然惊呼一声:“怪不得……怪不得我大姐姐这次事情出的蹊跷,难道…难道是你这恶毒丫头串通了外面的贼人害她?
快走,跟我去见大娘!”
珍儿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了。想着二小姐平日对姑娘极好,应该不会去告状捅到夫人那里。
于是,把送信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婉心。
“哎,你怎不早说,亏我着急了这半天!
”可怜我姐姐……那林家竟然来退婚,实在是可恶!”
婉心低头沉思了一会,“这门房不让你出去,你又不能长出翅膀飞出去,这倒如何是好。”
“可不是啊,这信大小姐昨日写了好久,还眼巴巴等着我回去给她消息,现如今……”
珍儿见二小姐值得相信,松了一口气。可想到信还在自己手里,不禁又开始发愁。
婉心似乎有了主意,“我年纪小,独自一人走出公馆想必也是不可能,身边的丫环妈妈也信不过。
“这样,干脆我告诉我娘,让她帮忙,玉器店里的伙计小梁,经常帮我娘跑腿。他是个百事通,林瑞斋店里的人也认识几个,让他去送信,肯定稳妥….”
话音未落,珍儿吓得连连摆手,“二小姐,可不敢让二夫人知道了,您能帮着隐瞒,奴婢已经是感恩戴德。可……可二夫人若是知道,肯定会告诉夫人。那我可再也没脸见大小姐了。”
“放心,我最了解我娘。
“你有所不知,我娘她整日为姐姐的事伤心难过,责备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这封信,我料她定能帮姐姐送到。
万一她觉得送信不妥,也只会私下劝姐姐,绝对不会告诉大娘的。”
珍儿听着,觉得有些道理。想着二夫人平日最是宽厚善良,只得央求婉心:
“二小姐,这样也行,只是奴才拜托您一定求着二夫人,即使她不愿找人给大小姐送信,也请她千万不要告诉夫人,就当此事从来没有发生,我回去也会劝大小姐……”
“好,你放心!”婉心拉着珍儿,直奔严素青房中。
到了房门口,珍儿不敢进去,怕旁人见了起疑心,只求婉心去说,自己门口候着。
她在门口来回踱步,满心焦虑,后悔自己太鲁莽,应该先去告诉大小姐,不该擅自跟着二小姐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二小姐笑容满面地出来了。
珍儿赶紧迎上前去,婉心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
“我就说我娘靠得住,她答应了,我和她偷偷说的,没有其他人听到。
“她让我出来告诉你,回去让我大姐姐安心等消息。
小梁今日白天在外头,我母亲命他去店里取我那对改好的翡翠耳环,傍晚会送过来。到时我娘就会和他说送信之事。
此人做事靠谱,尽管放心……”
珍儿连连道谢,辞别了二小姐,赶紧往回跑,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到了婉如房中,只能把今日之事如实相告。
婉如也吃了一惊,想那二娘素日虽好,可从未和她有过交心的来往,这件事能信得过吗?
她心惊胆战地等到傍晚,去母亲房中用晚饭,正巧今日父亲也在。
她看父母脸色均未有异常,说的也都是些家常话,这才放下心来。只盼明日二娘能帮自己顺利把信送到。
此时,林公馆里的林太太也正在愁眉不展。
林太太育有二子,长子林子正年近三十,早已成家,如今正在林老爷玉器店中帮衬着。
用帮衬二字,实在因为那林大少爷确是碌碌无为之辈。
他既无雕琢玉器的天赋,又无经商管理的头脑。林老爷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培养,最后无奈只能感叹,庸人只能是庸人!
这大少奶奶也不得林太太欢喜。
大少奶奶全名罗海云,读书人家出身,父亲还是前清的举人。只是生不逢时,民国取消科举后,他就举家落魄了。
当初林太太亲许这门亲事,就是看中她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纵然家里穷一些也无妨。
谁知婚后才知,那罗海云全身无一点温柔贤淑的品质,倒强悍的像民间泼妇。
嫁过来没多久,就把林子正牢牢把控在手中。那子正秉性柔弱,时间久了,竟对夫人言听计从。
大少奶奶也有威风的底气,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小少爷。
她本是精明的女人,深知自己相公空有好脾气,没有当家的本领,这林家还是林老爷和夫人做主。因此,在公婆面前倒一直恭顺,不敢有丝毫僭越。
林太太何等精明,早已看出儿子事事被她拿捏,心中一直忿忿不平,只是也找不出她一点过错。
大儿子不争气,林老爷夫妇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次子身上。
林子英从小就聪慧伶俐,无论读书做事都令人称赞。如今上了新式学堂,顾老爷想着儿子反正也还年轻,让他多读几年书,多积攒些学问见识,也好以后把这玉器店放心交给他。
林太太对长房媳妇不满意,自然对林子英的婚姻大事寄予厚望。
顾家大小姐无论人品、相貌还是家境,她都再钟意不过。
谁知,命运竟和两家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她悲痛欲绝,倒也不只是为自己儿子可惜。
两家老爷这几十年的交情,真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她是真心疼爱婉如。
但再疼爱,终究也比不过自己亲生骨肉。为了儿子的前程和名声,只能由她来当这个恶人了。
林子英知道婉如出事后,心急如焚,亲自带着家里伙计满京城的寻找了几日,直到得知消息,婉如平安回家了。
他生性单纯,也没人敢在他面前说那些流言蜚语。他本想亲自去顾公馆探望,又知道有些不妥。
反正婚期临近,等到婚后再好生安慰她,加倍对她好。
眼看婚期将至,全家上下竟无一点动静。
这一日,他坐不住了,下午放学后去给母亲请安,顺便问起母亲自己的婚事。
林太太自知瞒不住了,呆了半晌,有些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我前天刚去了顾家,已经达成共识,这门婚事……就取消了吧……”
林子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和你父亲也很难过,只是……只是婉如被贼人劫出去几天几夜,满京城都在风言风语。
如果她真嫁过来,别人会怎么想你?
“别说是你,我们家的玉器生意都会受影响……”
子英一改往日的恭顺:
“我不在乎,我才不管外头的流言蜚语!
婉如何其无辜,而且那日去顾家定亲,我和她早已许定终生。
我作为一个男人,不能言而无信,不能因为别人的罪恶弃她而去!”
“住口!”
林太太听儿子说的铿锵有力,句句在理,竟不知如何反驳。
过了半天,才无力道:
“我和你父亲已经决定,婚事也已经取消,你回去好好念书吧,不要再提这件事……”
说完,就命下人请二少爷出去。
林子英还想辩驳,见母亲已起身朝卧房走去,只好作罢。
他走出母亲房间,准备去找父亲继续央求。忽然,下人来报:
“二少爷,外头有个伙计找你,说是有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