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学的体验感不怎么好，但秦芳仍旧去的早，因为她作业没写，要去早点向人借作业抄。可能反感上学是学生的通病，没有人跟她一样起的那么早。
秦芳后悔了，早知道就在宫里多睡会再出来了，她百无聊赖，一屁股坐在花坛上摘叶子玩，门那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早晨四面无人，安静的很，所以秦芳听到异常清晰。
她抬头往那边探，想看看是谁来了，有没有希望借个作业抄抄，结果进来的是周绍阳。
周绍阳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坐在花坛上的秦芳，一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周绍阳想。毫无形象可言，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卿的孩子孙儿。
秦芳一眼就认出了他，这个人就是昨天喊放课的那个小帅哥，只是他有些冷淡啊，秦芳毕竟还小，她有些胆怯，不敢贸然去要作业。她想，再等等，等下一个吧。
果然过了会又陆续到了几个同学，秦芳借到了作业，心里乐开了花。
周绍阳就是再成熟，骨子里也不过是个五岁稚儿，攀比心理还是有的，小孩子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也能闹翻天。
秦芳绕过他向其他同学借作业，他心里有些不爽，虽然就算秦芳直接向他借，他也不一定就会给，但自己拒绝别人和别人拒绝自己当然是不一样的。
周绍阳心想，等着吧，我记住你了，以后就算你找我借，我也决不会给。
秦芳性子活泼，很快就和其他的同学打成一片，他们欢声笑语，将独自一人的周绍阳衬托的愈发孤寂。
周绍阳变得孤僻冷漠，让人感觉不好亲近，也没人主动找他玩。
秦芳慢慢注意到周绍阳似乎总是一个人，明明大家都是夫子的学生，都同在太傅院求学，但周绍阳有一种无法忽视的距离感，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品尝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
没有人是座孤岛，何况还是天真的稚儿，在他们生命最充满朝气的岁月里，陪伴是生命必不可少的颜料。
周绍阳迈不出母亲血溅三尺给他带来的阴影，接受不了父亲莫名其妙被诛杀的事实，他骨子里排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但自己却对现状无可奈何，他和其他孩子一样，都是不堪一击的弱小，他改变不了任何事，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
所以周绍阳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让自己接受来自外界的侵扰，他要时刻谨记生活带给他的仇恨，他残忍地对待自己，他心甘情愿沉迷在黑暗里。
但生活关上了你的门，却又为你开了另一扇窗，周绍阳打断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他将门紧闭，是秦芳贸然开了窗。
“喂，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玩啊，一个人呆着多无聊，”她说。
周绍阳应声抬头，他认出这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女孩的声音和她的笑容一样干净纯粹，让周绍阳脏污的阴暗无地自容，他感觉这个女孩的眼睛里都种了太阳，让他没有对视的底气。他只是树根，见不得光，所以只配埋藏在深不见底的泥土里。
但他渴望光明。
秦芳做了那道光。她伸出稚嫩的手，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你来和我们一起玩吧。”
周绍阳呆愣地盯着她，秦芳觉得这个人原来还有点呆呆傻傻的啊，不像之前见的那么可怕嘛。她不由分说地去拉他，周绍阳没有抵抗，他放弃了坚守自己的城墙，他束手就擒了。
事实证明，孤立是任何一个团体都会存在的，孩子本能地反感阴沉的事物，周绍阳被孤立在他们的群体之外。
他又躲回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躯壳里。
就算秦芳努力让他融进去，周绍阳和其他人就像相斥的磁铁，势必走不到一起。孩子的世界简单，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秦芳非要和周绍阳一起，所以他们不喜欢周绍阳就会连带着也排斥秦芳。
周绍阳嘴硬道：“你去和他们一起玩吧，我就爱独个呆着，你别来烦我。”
秦芳吐了嘴里的草根，跳了起来，“嗬，我可是专门为了你才和他们翻脸的，我母……阿娘说，滴水之恩要当涌泉相报的，你不但不报答我，还说我烦，你这小子真是没良心。”
周绍阳不理会她，丢下一句：“谁稀罕”，就转身离去，丢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秦芳。
周绍阳除了白天听课外，傍晚回了府上还有人教他习武，他们是武将出身，人不能忘本，这也是周绍阳自己要求的。
小孩子说不来漂亮话，他说服皇帝的话只有短短十二个字：
“愿承祖志，平定边疆，报效朝廷。”
优秀的人总是有他优秀的理由，功成名就的人总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流血流汗，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
周绍阳便是如此。他小小年纪，身上却时刻带着伤痕，那不是孩子嬉戏玩闹的结果，那是真刀实枪的证明。
上次周绍阳丢下秦芳独自离开，秦芳生了几天闷气，结果人家却没来安慰她，她这气也生不起来了。周绍阳以为她不会再来找自己了，没想到清静了几天后秦芳忌吃不记打，又找上门来。
“嘿，我们一起上街去玩吧，反正已经放课了，夫子也管不着我们。”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周绍阳又拒绝自己了，秦芳双手叉腰，“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淡，前几天你丢下我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还跟我摆上谱了。”
周绍阳懒得和她搭话，他收拾好东西就走，被秦芳一把拉住臂膀。那地方昨天受了伤，他疼的厉害，手上的东西“稀唰”掉了个干净。
秦芳吓了一跳，她赶忙放手，“你手臂怎么了，我也没用劲啊，不会被我捏受伤了吧。”
她作势就要来看他的伤势，被周绍阳一把拂开。周绍阳捡起滑落的书本，没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
秦芳靠着书桌鼓嘴，“脾气真差，真难伺候，动不动就生气了。”
第二天周绍阳刚进太傅院大门，秦芳就站在门前，看那样子应该是在等他。
周绍阳就不明白了，自己都对她这么过分了，她怎么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这究竟是心宽，还是脸皮太厚？
秦芳不但没把他的无礼放在心上，还主动给他带了一瓶伤药。那是她问另一个同学要的，她担心母后会多想，就没敢像母后要。
“诺，这个给你，昨天我把你弄伤了，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吧。”
周绍阳一愣，他下意识心软，“……不是因为你。”
果然秦芳接茬，见他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她觉得自己离靠近他又迈进了一步。她欣喜道：“真的吗？原来不是我啊，我就说嘛，我明明都没用力，怎么会弄伤你，那样的话你的身体也太差了吧。”
……真的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周绍阳道：“所以不关你事，拿开，我不需要。”
疼痛是将一件事刻骨铭心记住的最好方式，他的此生都将为此付出。
秦芳才不听他的，她非要往他怀里塞，“就算不是因为我，那你也受伤了啊，我把药都拿来了，你不能不领情的，我阿娘说唯有善心不可辜负，所以你也不能辜负我。”
“胡言乱语”，周绍阳不接，两人推推攘攘，瓶子“啪”的应声而碎。
“你这人怎么这样呀，”秦芳蹲下身去捡，嘴里嘀咕：“不要就不要，也不能扔了啊，多可惜，这还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周绍阳也有一时间的怔愣，他低头对秦芳说，“别捡了，一会就会有人来收拾了。”
秦芳这回没理他，以前都是他丢下秦芳，这次是秦芳第一次丢下他。
长年累月地习武果然是有效果的，他意动身体随机而发，周绍阳闪电般拉住抱着一堆碎片的秦芳，他伸出空余的手，别扭道：“给我吧，我去扔好了。”
“……哼，那就给你吧，”秦芳将碎片从衣服上倒给他，摇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绍阳出去寻宫人，让他把碎片处理了，宫人作势要接过，周绍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略一思索还是没给，他自己留着了。
傍晚他回府，跟着师傅习武后就已经很晚了，他一个人呆在房里，借烛火的微光熬了通宵，总算是把瓶子拼好了。
瓶底有官印，写的是“尚书府用”。
“原来是尚书府的千金么，”他喃喃。
两人的误会由此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