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奶奶,九十三岁了,她八十三岁那年,我刚刚工作,挣得第一个月的工资有两千多块钱,我一咬牙,给奶奶买了一床拉舍尔毛毯,花光了我一个月的工资。
奶奶独自抚养我长大,很不容易,我对奶奶的感情很深,也很感恩。
这在奶奶所拥有的东西中,这条拉舍尔毛毯是最昂贵的了。拉舍尔毛毯的绒毛又细更又软,摸起来手感很柔软,贴身盖着很舒服,我想象着奶奶盖在身上会很幸福。
每次春节我从遥远的城市返回故乡,都会看到奶奶把那床拉舍尔毛毯盖在被子最上层,就是作为寒冬腊月压风的被子来用了。红彤彤的大花朵的拉舍尔毛毯,给整个屋子里增添了喜庆的气氛。家里显得很温馨。
春节走动的亲戚离开后,我总是重新给奶奶铺好床,把拉舍尔毛毯直接铺到最里层,让奶奶贴身盖着毛毯,享受毛毯带来的温暖,奶奶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给她铺床,一脸幸福的样子。
一晃,奶奶九十三岁了,我仍然和往常一样,每年春节回故乡看望奶奶。我平时工作太忙,很难下假来,再加上奶奶身体一向还好,平时又由我父亲和我后妈在老家照顾着,也免去了我不少的牵挂。
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说奶奶住院了,住到了地区级别的大医院,奶奶患了肝腹水,身体虚弱,让我赶紧请假回去。
我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一种不详的预感。我立刻交了请假条也没有等领导批下来,就立刻加急坐火车去奶奶所住的医院赶去。
等我到了奶奶病房前,我哭着喊奶奶,抓着她的手摇晃,奶奶睁开了虚弱的眼睛,嘴唇翕动。我耳朵凑近奶奶,只听奶奶声音微弱地说:“奶奶要走了,我一直等着你,奶奶放心不下你……”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奶奶在我的怀里咽了气。我失声恸哭……
……
奶奶入土为安。我心中充满了痛苦……
整理奶奶的遗物,有我这几年给奶奶买的一些新衣服,还有奶奶穿旧的一些衣服。还有我从小到大我很多照片,以及我工作后寄回家的好几张照片。点点滴滴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衫……
忽然,我发现,在奶奶所有的被褥中,那床拉舍尔毛毯居然崭新地放入塑料袋里,整个装满毛毯的塑料袋又被塞到了原来盛放拉舍尔毛毯的原包装罩袋里面。
我一层一层打开,毛毯崭新就如同被刚刚拆封打开一样。我很吃惊,疑惑地看向父亲。
父亲说,奶奶很喜欢这床拉舍尔毛毯,舍不得盖,每年就在我春节回家的那几天盖到被子上装装样子。
有时候,我把毛毯给奶奶重新铺到棉被最里层的时候,奶奶晚上睡觉就把被单也揭开,睡到被单下面。这样,身子和拉舍尔毛毯还是隔了一层,根本就没有贴身使用过。
奶奶太珍爱这床拉舍尔毛毯了。可是可是……
太喜欢一件东西,总是舍不得用,奶奶人走了,这床崭新的拉舍尔毛毯能带了走吗?生前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奶奶到死都没有真实享受过贴身使用的舒服,奶奶这样做算是好吗?
我的傻奶奶。
人生很短暂,年纪大了,是应该舍得吃、舍得用的时候了。
等人走了,再好的东西,也就成了遗物了,留给谁呢?谁又珍爱它呢?
奶奶的拉舍尔毛毯,爸爸没有要,因为,后妈不让要。估计后妈跟我奶奶之间有点情感隔阂。
等我两年后再回故乡的时候,父亲说,奶奶的拉舍尔毛毯,被我后妈送给村子里一个穷婆子了……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一个人坐在奶奶曾经生活的旧院子里,很久很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