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或站或坐,相对无言。过了一会,赵暮光觉得他们三个各怀心思,他与他们俩也不是很熟,在这里气氛也很尴尬,可能还会打扰他们母子间的悄悄话。他也看过了顾夕颜,目的也达到了,不如就走吧,还可以去顾云曦那边看看她的情况,其他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他起身想要告辞,这时一直安静的躺着的顾夕颜动了动,似乎就要醒过来。赵暮光也不急着走了,他们三个分别站到顾夕颜病床的两侧,等着她睁眼。
顾夕颜的眼睫微微颤抖,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很茫然,眼中也没有任何焦点。
看到顾夕颜这个样子,顾朝晖有点紧张,这次醒来的会不会又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女孩子?
还好,顾夕颜眼里的茫然慢慢褪去,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人,疑惑的问“这是哪里?哥,你怎么在这里?”顾夕颜先看到的是在她正前方的顾朝晖。然后她转了转头,“妈妈,你也在?还有赵叔叔。你们都在这里,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吗?”顾夕颜还没回过神,只是本能的问。
他们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看这反应,应该就是顾夕颜了。不过,他们没有在意,顾夕颜似乎有点变化,她刚醒来就说了这么多话,这是以前没有的。
“曦曦,这是医院,你没什么事的。”杨柳依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曦曦,你还记得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这一问,三个人都盯着她,他们都很好奇,顾夕颜之前在哪?又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是一直在顾云曦那个昏迷的身体里?
“之前?我好像是在……”顾夕颜开始回忆,她想起来了,她之前好像已经死了,她飘在自己身体旁边,看着自己的手腕还在流血,她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然后就有一道光划过,进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她本能的伸手想要阻止一下,那道光却穿过她的手,没有任何阻碍的进入到自己的身体。
她就看到“自己”伸出一只手拍拍浴缸的边缘,看到“自己”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似乎是被吓到了的眼神……
她惊呆了,下意识的就去碰“自己”,但她的手直接穿过去了,她想回去,不想让其他的什么东西占了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只能穿过去,进不去了。她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看着自己的手穿过浴缸,她是……死了吗?
这就是死后的感觉吗?顾夕颜茫然的看着自己,那她现在是鬼魂吗?为什么没有看到黑白无常?还是说她被遗忘了?她在浴缸旁飘荡,看着浴缸里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动了动,环顾周围的环境,又听到“自己”叹了一口气,和最后那一声破碎的不甘的呼救。
那一刻,她突然想就这样死了吧,这样她身体里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会一起死了吧?就不会伤害到她的妈妈和哥哥吧?但她又有点后悔了,后悔划的那么重,后悔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去自杀,后悔自己就这样死了,让这个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不过,看到她刚才挣扎的想要求救,想要活着,那种对生命的执着,她又矛盾地希望她能活下去,就算是替她活下去。
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赶紧飘过去,看到是杨柳依和顾朝晖,她开口,想告诉他们浴室里面有一个人,想让他们去救她。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喊,无论她做什么,他们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她看到顾朝晖因为听到了浴室的声音,所以去浴室看了一下,看到了昏迷的“自己”。她看到了,看到了哥哥慌乱的表情,看到了他颤抖的手,看到了妈妈那一瞬间绝望的表情,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也听到了她慌乱的声音。
她想告诉他们她就在这里,她没事。不,顾夕颜停止了一切动作,她已经死了啊,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听不到了啊。顾夕颜突然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不能和妈妈说说?为什么不去问问哥哥?这是死过之后才知道活着的可贵吗?
之后在医院里,哥哥眼里的闪光和绝望的话,妈妈的眼泪和自责,顾夕颜的眼泪也止不住了。她伸手想给妈妈擦擦眼泪,想抱抱哥哥,可是她却只能穿过他们的身体,她只能像医院里的其他人一样,做一个旁观者,甚至还不如一个旁观者,至少他们还可以给她递一张纸巾。而她只能看着,看着哥哥和妈妈的害怕,看着妈妈强忍下心中的难过去安慰哥哥。
顾夕颜忍不住开始祈祷,“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求你让她醒过来好不好?无论她是谁,至少在妈妈和哥哥眼里她是顾夕颜,他们是不是就会不这么难过了?是不是就能继续好好的生活下去?”这一刻,顾夕颜也不关心占据她身体的是什么了,她只希望她能醒过来,希望她能安慰一下自己的妈妈和哥哥。
再然后,她就看到身体不好的妈妈日夜陪着床上躺着的“自己”,看到哥哥每天在病床身旁处理文件,听到哥哥对妈妈的劝慰和妈妈果断的拒绝,“小晖,曦曦这次出事都是因为我没有看好她,没有多关心她一点,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照顾她,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我们家一定会完完整整的。小晖,你也要好好注意身体,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了。”
顾夕颜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看着妈妈这几天憔悴和苍老了很多的脸,看着哥哥越来越重的黑眼圈。她看着病床上的“自己”,“医生不是说你没什么事吗?你为什么还不醒?你能不能醒过来替我安慰一下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她的祈祷有用了,或者是杨柳依精心的照顾,“她”在第三天醒过来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对杨柳依一脸茫然,别扭地接受她的关心,对周围一切都很防备。
后来,顾朝晖打断了杨柳依对“她”的回答,说她叫顾云曦,顾夕颜也很不解,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晚上她随着哥哥飘出来后听到他和妈妈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哥哥已经知道秦朝的事了。
听到这里她本来很伤心很绝望,对秦朝,对自己,但是听到他们之后的话,只剩下了后悔,后悔自己只关心秦朝,忽略了真正一直为自己着想的妈妈和哥哥。又想起哥哥在花园里说的话,顿时觉得自己真的拥有很多,明明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为什么自己要轻易放弃生命?
看着妈妈上车,顾夕颜下意识的想跟着妈妈回家,却发现自己受到了巨大的阻力,似乎有个屏障隔绝了自己,她向后退了一步,那种感觉立刻就消失了。她大概明白了她应该不能离自己的身体太远,她只能目送杨柳依的离去。
之后的几天,顾夕颜就跟在顾云曦身边,看着顾云曦努力的回忆过去的事,看着她尽力和妈妈哥哥相处,想要融入这个家里,也看到她无意中漏出的知识和能力,看到她一步步怀疑自己的身份,最后确认自己不是顾夕颜。
而顾云曦在发现自己可能是重生后,想要通过了她的日记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前,突然对着空气说的那一句道歉,顾夕颜当时惊呆了,她差点以为顾云曦能看到她,后来她发现顾云曦是看不到她的,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顾云曦在不知道顾夕颜就在她身边的情况下,还是说了抱歉,让她不觉有些感动。后来知道了她自杀的原因后就放下了日记,没有接着看她之前的日记以便于让自己能够更好的模仿原来的顾夕颜,而且继续锁上了她的抽屉,展现了对她隐私的尊重,还有就是最后对她真心的劝慰和祝福。顾夕颜明知道没人能听见,还是忍不住答了一声“嗯,我会的,谢谢你。”眼里隐隐还有些许的泪光。她只要顾云曦替她好好照顾家人就行了,至于秦朝,已经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了。
顾云曦无意识的举动让顾夕颜不知不觉对她多了几分好感。不过顾云曦并不知道而已,就算是知道,估计也就无所谓的一笑,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并没有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报,她和顾夕颜一样,所求的不过是心安而已。
真正让顾夕颜感动的是顾云曦晚上的举动,她在知道可能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了安慰杨柳依和顾朝晖,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想通了,放下了秦朝,也希望能够去祭拜一下外公,以安慰他的在天之灵。
后来,她看到她的孤单和无助,也听到她对自己的鼓励,也看到她对外公的尊重和祝福。在外公墓前,顾夕颜郑重的跪下行了一个礼,向外公发誓自己下辈子一定会坚强起来,不再让家人担心和失望了,希望外公能够安心,和外婆在天堂团聚。同时顾夕颜也默默祈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个陌生的女孩能够幸福,也能够做回真正的自己。一直到顾云曦离开,顾夕颜仍跪在外公墓前,像小时候一样,就这么安静的陪他一会。
后来,顾夕颜就看着顾云曦一点点的去找自己的特长,自己的习惯,自己的身份。
让顾夕颜想不到的是,她真的低估了顾云曦,她以为她会这样慢慢找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能够想起来。顾夕颜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选择这么一种冒险的方式——直接找心理医生坦白,借助心理医生来帮助自己找回记忆,这样的坚定和倔强让她心中充满了震撼。
她好像看到一种新的的生活方式,一种不一样的人生。以前的她只知道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去看书里的世界,她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自己身边活生生的人,去看看他们的生活,去感受他们的心态,去感受他们的执着和坚定,去感受他们的骄傲和任性,去看他们肆意张扬的人生……
顾夕颜突然间想打自己一巴掌,自己在这十九年里究竟干了什么?她只关心自己,她没有注意自己的亲人,她不知道妈妈会定期检查,不知道哥哥处理文件时的疲惫,不知道外公对外婆的思念和承诺,对于外公生前的好友,她甚至都不认识。
她觉得自己甚至比不上在家里只有几天的顾云曦,她会关心杨柳依的身体,会提醒顾朝晖注意休息,会和他们一起做饭,会在他们出门时告诉他们注意安全……明明都是一些很小的事,但顾夕颜能感受到妈妈和哥哥的欣慰,这都是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她觉得她对不起妈妈和哥哥,她一直接受着他们的关心和爱护,仗着他们的宠溺肆意妄为,只关心自己是不是开心,从来没有想过去回报他们的爱护。
顾夕颜很后悔,后悔自己在死了以后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失去了这些生命中所有的美好,后悔自己没有早点醒悟,没有去关心自己身边的人。
不过,顾夕颜也知道了占了自己的身体到底是谁,知道她是赵暮光的学生,是和自己同名同姓的顾云曦。她随着顾云曦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顾云曦”,听到了他们的猜测,认为躺在床上的是自己,顾夕颜苦笑了一下,即使是发生了这种超自然的事情,他们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飘荡在他们身边,见其所见,听其所言。不过,她也想到了,她可能还能活过来,因为顾云曦的身体并没有死亡,只是出于昏迷状态。顾夕颜眼中多了几分光芒和坚定,如果能再次活过来,她一定好好陪自己的妈妈和哥哥,回报他们的关心和照顾,而且一定坚强起来,好好活着,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