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萧明钰心里头确实不大希望这么快就有第二个孩子——他还记得生小团圆的时候，郑娥虽说是顺产，但那会儿他还是差点吓得晕过去。哪怕小团圆现今都能跑能笑了，只要一想起那会儿，萧明钰依旧有一种免不了的心悸。
只是，世事从来不如人意。依着萧明钰如今的年纪和身份，后院里头只有郑娥一个太子妃，膝下亦是只得了小团圆一个女儿，哪怕皇帝这个亲爹偏心不开口，可底下的朝臣心里也嘀咕着呢：天子无私事，太子乃是储君，子嗣之事岂可轻忽？
故而，哪怕是萧明钰这般的也只得面上遮掩着，暗地里给冯奉御这些人敲敲边鼓，让他们先慢慢调理好郑娥的身体，再考虑子嗣这些事，想着或许还能拖几年。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郑娥竟是又有了！
当然，有了孩子总是好事，萧明钰听到甘露殿那头传来的消息时都呆了一瞬。他反应快，心念一转，几乎是立刻便把手上的东西搁了下来，随即便要起身随着那两个报信的小内侍一起往甘露殿去。因他满心焦急，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不免仓促了些，手肘不小心推动了桌案上的那盏茶，才泡好的热茶直接洒到了他的袖口，湿淋淋的袖口上还沾着茶叶。
因萧明钰一贯从容不迫，叫人敬畏，此时这般迥异平常的模样倒是透出几分少有的狼狈来。
原本，暖阁内便不止萧明钰一人，另有几个东宫的臣子在侧忙碌，原本听说太子妃有喜，亦是满心欢喜，想要上前去道贺一二。只是，这会儿见着太子匆忙间连茶水都打翻了，衣袖打湿，颇有几分狼狈，他们便也跟着眼观鼻鼻观心，权当没看见，安安静静的垂头去看手中的卷宗——顶头上司的笑话可不是这么好看的。
幸好，萧明钰这会儿一颗心全在甘露殿那头，倒也没空去计较这些。他抬眼环视了一圈，随手将那打翻了的茶盏扶起，拂去袖上的那些茶叶，很快便扬声吩咐下人理一理桌案上的折子，自己则是径直往甘露殿去。
小团圆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要有弟弟或是妹妹这件大事，见着萧明钰从外头进来也不计较他好多天不陪自己这件大事，反倒是蹬着一双小短腿扑上去，一下子就抱住了萧明钰的小腿。
小团圆生得白嫩可爱，因着家里疼得厉害，平日里也多是被人抱着搂着走，这会儿小靴子踩在地上，倒是走得有些摇摇晃晃。只见她一把抱住萧明钰的小腿，然后仰起头，一张圆圆的小脸蛋上笑窝浅浅，就连说话声都带了点欢欢喜喜的笑意。
她就像是枝头的小喜鹊，叽叽喳喳的抱着萧明钰的小腿，和人报喜道：“父王父王，我要有弟弟，要做姐姐了的呢……”她歪了歪头，眨眨眼睛，一双水眸仿佛还荡着柔软清亮的笑意，“你也是来看弟弟的吗？”
萧明钰见着女儿那双与郑娥肖似的水眸和内中真切的笑意，心下一软，倒是先把挂在自己腿上的女儿抱起来，笑着与他道：“我是来看看你和你娘的，顺便瞧瞧弟弟……”
小团圆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小脸，左右瞧了瞧，小心翼翼的凑到萧明钰耳边咬耳朵说悄悄话，安慰他道：“皇爷爷说了，‘弟弟还小呢，躲在娘的肚子里’，你现在瞧不见的……”
萧明钰见她皱眉噘嘴，一派天真活泼，不禁一笑，随即便抱着小团圆往郑娥边上走去。他到了坐榻边上，很是从容的从袖中伸手握住郑娥的手，垂首柔声询问道：“阿娥，没事吧？两位奉御可有什么特别交代的？”
郑娥纤长浓密的眼睫往上一扬，抬眼瞧了他一眼。她一贯面薄，纵是这么多年的夫妻，这会儿依旧羞得厉害，雪玉似的面颊为浮上一层薄且透明的薄红来，连忙垂下眼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嗔他道：“团圆和父皇都在呢……”
萧明钰一贯都是死不要脸的，当下便懒懒的应了一句：“那有什么关系？我家太子妃有孩子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嘛？”他厚着脸皮与郑娥眨了眨眼睛，反问道，“还不许我高兴高兴？”
皇帝原还坐在榻上看着他们夫妻说话，这会儿被凭空塞了一嘴的狗粮，差点都要恶心吐了——这是讽刺朕没媳妇呢？
偏皇帝统共只剩下那么几个儿子，如今也只有萧明钰一个人在边上，想了想还是直接摆摆手：“行了行了，带阿娥和团圆回去休息吧。天下事多，你却只有一个人，朝中那些事一时也是理不完的。你还年轻，当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急的。这几日也正好能歇会儿，好好的在东宫陪陪阿娥和团圆……省得再把小团圆气得来朕这儿告状。”
萧明钰正有一肚子的心里话要和郑娥说呢，得了皇帝这话，立时便笑应了：“父皇说的是，儿臣省得，这便回东宫去。”他一手抱着小团圆，一手牵着郑娥，一时间心满意足，小心翼翼的带着妻女回了东宫。
郑娥还是上了马车才瞧见他那湿漉漉的袖子，不免多问了一句：“你这袖子怎么了，是被茶水打湿了？”
萧明钰把女儿和女儿的乳母钟嬷嬷一起丢到了另一架马车上，这会儿也不必避着人，忍不住俯身上前吻了吻郑娥的眉心，柔声道：“我在暖阁那儿听到消息，一高兴，不小心就把茶盏打翻了。”
郑娥忍不住拿眼瞧他，嘀咕道：“……你就这么喜欢孩子？”以前说要给团圆生个弟弟妹妹的时候，他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呢，感情都是在她面前装的？
萧明钰抱着自家媳妇亲了又亲，嘴里倒是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孩子倒是没什么，你生的我才喜欢呢……”他语声轻缓，温柔认真的道，“原先是不想要这么早就要孩子的——只要一想起早前生团圆那会儿，我便忍不住后怕。只是，如今你有了孩子，我这心里头，自然是极喜欢的。”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的覆在郑娥的腹上，一字一句的道：“当初你怀团圆的时候，我远在北疆，不能陪在你和团圆身边。这一回，我必是要好好的看着你和孩子，看着他出生的。”
他这会儿是真心想要个儿子了，最好生了这个，便再不必生了，一了百了。
郑娥只觉得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掌着实温暖，犹如春日里拂过拂面的暖风，吹皱了一池春水。她乌鸦鸦的眼睫不由搭了下去，轻之又轻的应了一声：“嗯。”
话虽如此，郑娥这一胎却是怀的不太安稳，那孩子大约是活泼过度了，使劲的折腾。三个月的时候，郑娥害喜的厉害，早上起来什么都还没吃便想着要呕一回，差点儿连汤水都吞不下去，更是闻不得荤腥，吃什么吐什么，眼瞧着就要瘦一圈。
萧明钰当初回来的时候见着的是已有八月身孕的郑娥，那会儿胎像极稳，倒是没什么大碍，自然也不知道这前几个月的辛苦。这时候见郑娥吐得厉害，他自己也颇是食不下咽，急的团团转。还好张长卿托二公主给东宫这边送了几坛子的腌菜来，酸的厉害，倒是颇和郑娥此时的胃口，勉强也能配着用半碗粥。
萧明钰此时方才觉得有个会吃的妹夫还是有些用处的，他百忙之中特意抽空写了封感谢信，顺道叫张长卿多多努力，什么酸梅腌菜都可以来点儿。
郑娥在边上瞧着萧明钰写信的正经模样，想起当年他给自己写的那些肉麻家书，忍不住便又生出些少有的感慨来，扯了扯萧明钰的袖子，低声和他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怀团圆那会儿，你还写了好写信回来呢。居然还特意画了一张自画像捎回来……”
萧明钰思及往事亦是忍不住搁下手中的笔，转头与郑娥笑道：“我那是想要叫你多瞧瞧，省得到时候孩子生出来了不认得爹爹。”
郑娥蹙着眉头，用手敲了一下萧明钰的肩头，哼哼道：“结果最后是谁不认得人？”她说的是萧明钰好容易从北疆赶回来偏又受伤失忆的事情。
萧明钰一时儿也有些心虚，随即便又扬了扬长眉，从容不迫的应道：“可是，我那会儿不也还记得你吗？”
这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仿若金石之音，自是胜过了千般的甜言蜜语。
郑娥心下一软，想起当初之事，仿佛饮了一罐蜜，心里甜滋滋的，面上微红，倒也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萧明钰小心翼翼的抱住她，轻轻的与她承诺道：“我便是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阿娥。”
郑娥把头靠在萧明钰的肩窝处，嗅着他衣襟上的沉水香，还要再说几句，忽而听到女儿清脆的叫声：“你们在做什么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