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南极的夏季象征着生命与希望,如同一名血气方刚的战士。在似火的骄阳下挥汗如雨,呐喊着,吼叫着,肆意的挥霍着生命。那么南极的冬季就象征着寂灭与沉静,犹如一位迟暮斑白的老人,正拄着拐棍坐在院子口,用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悲不喜,叹息一声,等待着繁华落尽。
自从最后一批返程人员离开以后,整个南极沉静的有些可怕,仿佛一只原本活泼好动的小鹿突然一下子就被掐住了脖子。大多数的工作人员难以接受这样的南极,因为南极的冬季没有足够的娱乐、社交,更恶劣的生活环境,无尽的暴风雪,很多人沉浸在这样失落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消极的情绪犹如传染病一样,在短短的半个月里传染了整个麦克镇。大家见面再也不像从前一般热情、工作中会出现情绪失控、逐渐对事物的挑剔不满、还有个别人员旁若无人的失声哭泣……
麦克镇只有那么一小撮人,才得以幸免。例如:马克夫妻、厨师卡尔、商店前台苏菲、罗伯特还有胖子维克多等等,因为他们都是多次经历过南极冬季的老人。他们清楚的知道如何管理自己心态与情绪。
而我也许属于麦克镇唯一的一个异类了,虽然对于南极冬季是个新人但我的确没有让消极的病毒所传染。完全知道自己怎么跟自己相处,怎么让自己成为自己的朋友。这也许归功于自己的工作特殊吧。作为一个职业的写手,每天的大多数时间或者是全部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孤独的与文字打交道,没人会跟你商量也更不会有人帮你,在一部作品出现之前,你是你自己的上帝。所以我没有受到影响,每天都活的自由自在,并且非常充实。
按着自己设定的时间,每天中午11点起床洗漱运动,12点半午餐,下午阅读或者思考。晚上6点晚饭,傍晚后找人喝酒,聊天。这一切都成了我的固定模式,枯燥无聊但又固执的很难打破。在别人的眼里也许这样的生活是没有情趣,犹如苦行僧一般,而我却非常享受这一切,总觉得生活本身就应该如此。当我以为就这样的过完整个南极的冬季时,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的平静生活被一场飓风给打破了。
3月的中旬,一个深夜那正是人们睡得最酣然的时候,突然感觉房子在拼命的摇晃,不时的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整个人差点在床上掉了下来,顿时就睡意全无,完全的清醒了。第一反应就是地震了,正当我准备快速逃跑时,才意识到这里是南极不会有地震。仔细辨别了一下声音的来源,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场暴风雪。
这时一颗心才终于松懈了下来,再一次的躺回了床上。辗转反侧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最终除了睡意全无外,心里又升起了另外的一种担忧,因为这暴风雪实在是动静太大了,就连整个房子都跟着飓风的节奏在摇摆,同时还伴随着“吱咯”、“哐哐”声音。从开始的地震转移到了担忧我住的房子还能在这样猛烈的暴风雪淫威下坚持多久。
在生命与颜面,懒惰与忧心的各种矛盾斗争下,最终生命战胜了颜面,忧心打败了懒惰。我抱起了被子,敲开了维克多的房门,在他的沙发上坚持了几天,一直等到暴风雪的结束。
“你还是回你自己的公寓睡吧,你在沙发上睡,我很不习惯而且还睡不着。”维克多在我住进来的第三天恳求的说道。
“靠,我忍了你两天如天雷般的呼噜声,你还说你睡不好。”我咬牙切齿的说道。
维克多就这样默默的,时而哀求时而不屑的看着我。最终第三天的晚上我搬出了维克多的房子,男人死不怕,最怕的是丢脸和失去尊严的苟活。
不过,在凌晨3点多,我又再一次的敲开了维克多的房门……
这完全不能怪我胆小或者贪生怕死,因为没有经历过南极的暴风雪,你是完全不能体会那种感受的。这就好像你在深夜住在自己扎的野外帐篷内,突然来了一头狮子,在围着你的简易帐篷打转还不时的发出咆哮声。我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恐怕谁都不能从容淡定了吧。
“这样的天气才刚刚开始,朋友你知道嘛,南极的冬天,平均每周都会有一次一级飓风。平均每个月都会有一场三级飓风,在通常情况下每个冬天还有一场五级飓风。所以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所以你要习惯。这次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三级飓风,后边还有个五级的等着你呢!”这是上次的暴风雪结束后,维克多为我普及的一些常识。一级可以刮断树木和破坏建筑,三级应该是房倒屋拆,五级差不多就是台风登岸的效果了。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得不经常分出一些精力和注意力放在观测南极变化莫测的天气和环境上了,每天广播站的天气预报属于必听节目。这样最起码能让自己提前有个心理准备,来迎接暴风雪和飓风。
三月初的暴风雪过后,海水逐渐的开始冻结,罗斯岛上的野生动物也开始慢慢的消失了。原本狂躁的天气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天空每天都是湛蓝湛蓝的,云彩立体的犹如实质一般,白色的冰盖、蓝色的天空、黑色的土地,这里的一切仿佛就像一颗大果冻,纯净与通透。
最最神奇的就是三月的太阳,太阳不在向夏季一样,二十四小时无休。清晨太阳在远处的山脉上方,缓缓升起。黄昏十分,太阳又慢慢的隐藏在另一侧的山峰后。日出日落,规律的有些不可思议。到了夜晚你大可任意的敞开窗帘睡觉,不用在怕那恼人的太阳光,第二天的清晨阳光会再次把你轻轻的唤醒,这一切都舒服极了。
从白天长夜晚短,再到黑夜开始变长,最终会感觉不到白天。每个人的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样美好的日子终将是会到头的。
四月末我在马克夫妻的公寓做客,随着一个多月的熟络,他们的公寓最终也成为了我的半个书房。经过几次攀谈才知道,原来马克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并且他自己也会创作一些东西,大多数都以传记题材为主。没有什么目的性,完全属于个人爱好而已。没办法南极的冬季是非常枯燥无聊的,很多在南极留守的老人都会在冬季里主动的学上一两门技艺或者读上很多的书籍。比如:维克多会摄影、马克写的传记、露西织的毛衣等等,还有一些学会了剪辑视频、做可口的食物甚至还有人组装拼图很厉害。对于南极的冬季来说,也许只有这样让自己主动的去找寻些事情来做,才不会寂寞致死。
冬季里我跟马克有了很多可以聊的东西,并且时长会抱着书一同与他阅读。露西则在这个时候为我们泡一杯咖啡或者奶茶,一边织毛衣一边微笑着听我们聊天,偶尔还会插上一两句。
这一天当我跟马克坐在桌子旁,正安静的阅读时,露西停下了手里的毛衣,趴在窗边回头问道:“马克今天是最后的日子了嘛?”
马克放下书,停顿了片刻,抬头微笑道:“好像是的,亲爱的”微笑中似乎多了一点无奈。
我用眼神询问马克,心想难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嘛?
马克淡淡的说道:“今天是太阳最后一次落山。”
橘黄色的太阳从冰峰的冰间上缓缓落下,只留下了一个橘黄色的半圆。
露西无比贪恋的看着太阳,依依不舍的说道:“老公我们会再次看到它嘛”
马克:“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嘻嘻”露西转头朝着马克甜甜的笑了笑。
此刻的太阳已经全部藏到了山峰的后边,只留下了一片被映照成金色的天空。以此证明它刚刚来过,证明马克刚刚说的话也许是真的,这一片金色天空是南极人员脑海中最后一点对太阳的记忆,因为未来将会是长达四个月的极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