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已不知是何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喝了一杯水,继续在床上装死。
咚咚……
“谁啊?”我厌烦的喊道。
“是我,我们的运输机到了,听说他们在新西兰带过来了很多水果和蔬菜。我要去托尼那里帮厨,方迟你去不去?”约翰战战兢兢的问道。
“不去,我要睡觉!”我有气无力、声嘶力竭的说道。
“哦好的”听见约翰轻飘飘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远后,我继续在床上挺尸。
昨天似乎玩的太疯狂了,直到早上才回来。又加上昨天约翰飞扑的那一下,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现在身体每动一下,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疼。就算我现在想去干什么,身体也是不答应的。
突然有一种人老了,不中用了感触。虽然我今年才32岁,但是多年的熬夜写作以及缺乏运动,让整个身体一下子很难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活动。
似乎唯一能让我内心里多一丝温暖与满足的就是夏竹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我闭着眼睛摸向床头……
东西呢!
我立刻翻身起床,翻开羽绒服、裤子外套、床头柜,我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可还是没有。感觉浑身燥热、瞌睡醒了,就连身体都不那么疼了。只是我依然找不到夏竹送给我的那块玉。难道是我丢在哪了,这下可糟了……
正当我已死了初恋般的心情坐在床头发着呆时,犹豫要不要去户外找找时,窗台上闪着光的东西,跳进了我的眼睛。我猛然转头过去,抓在手里。这是一块通体温黄的黄玉,直径在8公分左右,玉盘上的主体是一只高傲的大鸟正在展翅飞翔,摸在手里温软、凝脂、微微的泛着光,白居易所说的“芙蓉如面柳如眉”在我眼里也就不过如此了吧。看着这块细润晶莹的黄玉,不禁让我回想起昨晚的时光。
夏竹在前我在后,两个人渐渐的脱离了喧闹的派对现场,夏竹边走边轻轻的敲打着胳膊与大腿慢慢的活动着筋骨,显然今晚的圣诞夜派对于她来说也有点吃不消。
“怎么,累了吧。”我上前一步询问道。
“嗯,我一直不喜欢这种聚会,觉得有点不适合自己。我还是喜欢稍微安静点的聚会。”夏竹仰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也许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说有点不合时宜。
“其实我也一样,尤其是今天被人来了那么一下!”
刚说完夏竹噗嗤的笑了出来,嫌弃的白了我一眼道:“我看到了!你今天真的好糗!当时难道你真的以为约翰是来跟你拥抱的。”
我摸了摸肋骨,苦笑了一声说道:“如果飞扑我的人是你就好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了。”说完立刻意识到后悔了,突然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尴尬,我似乎今晚喝的有点多。
两人一时也想不起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就这样慢慢的走着,好像气氛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沉默片刻后,夏竹突然抬头看了看我问道:“你最近坐在广场的破沙发上,怎么总是在皱眉,有心事?”
“嗯算是吧,有些东西总是想不通,所以有点烦闷罢了。”
“呵!作家不应该都是天天眉头紧锁的嘛,常常的沉默寡言。能让自己激情澎湃的就永远都是自己的作品,我说的没错吧,方迟先生。”夏竹昂着头睁大眼睛看着我,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我也认真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白痴。不过说实话,夏竹这个样子显得特别娴静和明亮,左边的嘴角上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无论漏出怎样的笑容都会显得特别甜美。
“姑娘,你到底认识几个作家?”我嗤笑的问道。
“活着的,就你一个!”夏竹伸出一根葱白细嫩的手指,继续说道:“你看你刚刚来的那段时间,哪里像个作家的样子嘛!整天没心没肺的,不是今天做个甜汤,就是明天做个咸菜往破沙发上一座就是一天。简直了!让你配合去做调研,你给同行的人员起外号,让你组织个婚礼吧,你又去教美国人唱《南泥湾》你觉得这样像话嘛。不过最近就好多了,有点作家的气质了。”夏竹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
我古怪的看了夏竹好一会,我真心的笑了起来“你观察我多久了,你这样的在意我很容易产生误会的。”
“我在意你个……”夏竹涨红了脸着急的说道:“不是你想想的那个样子的”
“哦!”
我加快步伐向前方走去,不想给她解释的机会。哪怕就算是自欺欺人或者自作多情,也要尽量的保持久一些,因为这样高兴的会久一点。
“喂,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因为你坐的地方就在我操作台的窗户外……”夏竹的声音被大风来回的拉扯着带进那灰白色的天空……
起风了,南极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灰白略带浅黄的天空,纯白透着浅蓝的大地,无边无际,直到远方的远方,连成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们似乎都没有返回宿舍的打算,虽然那里要温暖的多。夏竹与我在麦克镇偏远点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用雪砖搭出来的爱斯基摩雪屋。雪屋整体成圆形并不大,刚刚够我俩并排而坐。我从大衣兜里掏出平时携带的一小瓶白兰地,这里的一切就仿佛是精心为我们准备的一样。我俩也就像主人一般,自然的接受了。
“你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的,这里有你需要的素材嘛?”夏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我说道。
“在来到南极之前,我的写作遇到了瓶颈期,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一下子没有了灵感。恰巧我的编辑说有一趟来南极的旅行,可以帮我找找灵感。南极的站长大卫海森也想让我帮他推广南极的公益和保护什么的,我想反正也写不出来东西,不如走远点去看看兴许灵感就回来了,同时还能为公益尽自己一份力,所以就这么来了。”我押了一口酒后说道。
“那么现在呢?”
“现在嘛,我就连写作也都快忘光了!”
“哈哈哈”我俩同时笑了出来。
“你好衰啊!”夏竹接过我手里的酒后笑道。
“呵呵可不是!”不知怎么的,脑海中突然泛起了以往的一些岁月和记忆,我继续说道:“与其言过其实的活着,我觉得现在挺好。”我的语气无比笃定和认真。
“你呢,名牌大学毕业的生物学教授?”我转头看向她。
夏竹抿了一口酒,辣的倒吸一口凉气,艰难的说道:“很简单,因为在实验室里待的太久了,想出来转转,当时只有两个地方可以选择,南极正好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所以我就欣然接受了。”
“另外一个地方是哪?”
“北极”
“好吧,对于北极来说南极确实是个最好的选择,最起码还有企鹅。”我停顿了一下,故意问道:“你的决定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么远,你男朋友倒是真放心。”
“我没男……其实明年我想回国了……”夏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柔声的说道。
“哦,为什么,在美国生活的不愉快?”我掩盖内心的小欢喜后继续追问。
夏竹抬头粲然一笑道:“在美国待的这些年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步履轻松的狮子,可以在阳光穿透的森林中来往自如,没有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和办不到的。”麦克镇方向隐约的有音乐传来,那里的聚会看来还在欢乐的进行着。夏竹抬头看了一下远处,缓缓的继续说道“但是当你真正看清生活的时候,才知道其实自己只不过是一只流浪的狗而已,正在倾盆大雨的夜晚中瑟瑟发抖。我从小学习就好,一直如此。我小的时候就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这样的努力学习下去,一切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所以,当我到了哥伦比亚大学以后依然在拼命的做课题、做研究、写报告,转眼我现在都已经27岁了。我身边的朋友、亲戚跟我同龄的人都已经是3岁孩子她妈了。而我还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坚持。”夏竹苦笑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妈身体不好,我都没办法照顾。所以我想回国了,回去找寻我丢失的那些枝枝蔓蔓,虽然知道自己是只流浪狗,但也想努力找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说道这里夏竹拿起酒瓶,轻轻的喝了一口。
“名牌大学、教授职称,你真的舍得丢掉。然后回国从新开始?”我感叹的问道
“困难当然很多,而且学校也不放人呢!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就不会放弃的。已经跟学校提过了,南极考察任务结束,我就申请回国。”夏竹自信的笑道。
“要回美国了,方迟先生要不要一路同行呀?”
“好像我的问题正好跟你的相反,你是回去而我却要留下来。”我苦涩的摇了摇头。
“留下来!什么意思,你难道要在南极过完冬季嘛!”夏竹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的编辑大乔,强烈的建议我留下来。说南极有我需要的东西。”我接过酒瓶狠狠灌了一口。
“你需要什么?雪嘛!他难道不知道,南极的极夜每天都是黑夜,除了12级以上的白毛风以外,还能剩下什么,你只是一个作家你并没有经过严格的过冬训练,你这样在南极很容易出问题的。”夏竹急切的说道。
“大乔说南极里有我需要的……寂寞。”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词。
“寂寞?在哪里会没有,在南极里找寻寂寞,这也太抽象了点吧。”
我停顿一下并没有急着回答,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淡淡的说道:“这是一个脆弱的时代,很多东西都在慢慢的变的不堪一击,外面的雪才涩涩的下了那么轻轻的一层,就有树枝不看重负,折枝坠落了。人也许是要多经历一些寒冷、疼痛、无助。让冰雪裹衣,绝望变成希望。这也许就是我能想到的对‘寂寞’最好的解释吧。”
“把绝望变成希望,让自己信仰的力量指引方向,从而脱变。”
夏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前段时间那么愁眉不展的就是为了这事情吧。”
“呵呵是的,我这人比较较真,想不清楚的话,我会睡不好觉。”我再一次无奈的笑了笑。
此时外面广场上放的背景音乐,从摇滚版的《November Rain 》慢慢的换成了索非亚·詹娜克的《Warm》音乐宛转悠扬,甜美温柔……
“好吧,你们男人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真的很难理解。明明自己都不知道在这里做什么,但还是能说的这么大言不惭。”夏竹嘀咕的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夏竹的这幅神情,完全没有什么所谓教授的样子,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媳妇,好像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干了一件很不能理解的事情,而她只能等男人回来后,当着老公的面埋怨几句和啰嗦个不停。
“我送你一样东西。这是前几年我在香港荷里活道买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一直把它当作我的护身符带在身边。现在借你用用,等到我们下次在国内或者美国见面的时候你在把它还给我。”说完夏竹打开羽绒服,在白皙的脖子上摘下了一块黄玉。夏竹低头看着玉盘上的大鸟继续说道:“我管这个叫凤凰涅槃,希望你好好保存。也算是感谢你送我的那罐蟹酱了。”
接过还透着夏竹体温的这块黄玉,我低头轻轻地抚摸着它,然后抬起头看向夏竹。世间鲜有人如她那般纯洁剔透,她的眼睛里有海,黑瞳里是被泅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