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楼楼这辈子没什么太大的理想,只要吃穿不愁就行。可当她长大以后,却发现,这其实就是很大的人生目标了。
对于一个出生于农村家庭的女孩来说,陈楼楼其实是幸运的,她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家里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却也不会饿到她。
据说祖上是一个小财主,有地有粮食的那种,但是却没有钱,家里也就除了能维持温饱以外能有点余粮。村子里的人户每年在青黄不接的时候都会向她家借粮,等收了粮食后又再还回来,至于那些还不上的,也不会去催人家,谁还能没个困难的时候?家里的粮食有借出的,也有还回来的,每年如是。
等到了她曾祖父这一代,家里就又穷了一些,但是粮食还是有的,不至于让家里人挨饿,也不会有冻死人的情况出现,这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尤其是家中还有一个读书人,也就是她爷爷,不说村子里,就说十里八乡的,这都是独一份儿的。
到了她爷爷这一辈,就只有她爷爷一个男丁,也没有姐妹,陈家人丁向来是稀少的,只不过现在格外的冷清罢了。
陈楼楼的曾祖母是改嫁进门的,之前在朱家有过一个儿子,丈夫死了以后就入了陈家过日子,那个孩子也带到陈家来了,毕竟他爹已经死了,族里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帮扶,毕竟大家都扯不开,连自己家的孩子都有可能会饿死,那还有多余的粮米照顾一个族亲?陈楼楼的曾祖母方氏就带着他一起嫁进了陈家,却是没有改姓,只还是姓他的朱。不过一个两三岁的孩子罢了,且不说乡里乡亲的,就说他母亲嫁进来,陈家也会养着他长大。
方氏进了陈家不到两年,就出了陈楼楼的爷爷,此后却是再无甚消息了,一家人到也过得乐呵,只是辛苦些,家里的土地和水田都种得许多,只要是自家的,绝不会有空出来的,甚至还向其他那些没有能力或者照顾不周的人户讨了些土地一起操持着。
陈楼楼的爷爷叫陈道盛,是一个读书人,那时候对老师的称呼都是叫“夫子”的,求学要去得很远,却在休假的时候回来带些粮食,请了脚夫背去,用作学费和自己的嚼用。
陈道盛每次回来都会和父亲交流心得,父子两常常会点着蜡烛谈到深夜,有时候甚至是通宵。陈家人向来都是读过书的,女子自然不提,男子却是没有目不识丁的,
从三国到水浒,从古到今,从政治到农业,都有的说。这是每次回家的惯例,无论是礼仪还是对子孙的教育,都是值得去谈论的。
十八岁那年,方氏走了。陈道盛的父亲主持大局,陈道盛和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朱五行孝子礼。
二十岁那年,陈道盛的父亲走了,陈道盛主持大局,朱武和他一起行孝子礼。
陈楼楼记得爷爷跟她说过,那是他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陈家如今算是到了他手里,但是却是没有什么活力了。接连办两场葬礼,且是大葬,家里能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以后的嚼用就都落在了自己头上,虽然在别人眼中他还是那个穿长衫的读书人,但陈道盛却不得不褪下长衫,扛起了锄头。
以前自己虽然也是田里来土里去,但现在做什么都得要经过自己的一双手,事情就变得庞杂了许多,不说别的,读书却是不行了。心里很是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种了一年庄稼,陈道盛就觉得不行,这三斤半的锄头自己要是拿起来了,就得到死的那天才能放下了,纵不是瞧不起庄稼人,但要他一辈子如此庸碌,他却也是不愿的。
和村里的药郎们说好,便一起去卖药。跑了很多地方,跑了三年,才回家,用卖药得来的钱交了学费,就又继续去读书了。
很多年后,陈楼楼才知道,她温雅的爷爷一生中过得并不平坦,比如她曾祖父过世后因为家中堂屋太小,无法停灵,就去别人家借。这要是在别家,只怕是一开口就被人打出去了,但她爷爷却硬是借到了堂屋给她曾祖父停灵,就因为她家借出去了许多粮食,救活了许多人,也算的上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虽然对陈家来说这件事并不甚光彩,但这话头却从未有人提起过。
还有在去卖药的那三年里,陈道盛吃了他人生中的大半苦。
卖药的一行人总是走走停停,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卖药,走到山里就采药,反反复复。饿的时候有什么就吃什么,遇到人家种的果子树,就先吃饱,然后再用衣服兜得满满的上路。遇到冬天,既没吃食,又没衣物,还没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居所,虽然不至于死人,却也难挨,尤其那几年的雪格外的大,一脚踩下去直接没过成人膝盖。
有一天是在冷得要人命,几人就商量好去人家户“买药”,说他们要买玉米棒烧成的灰,五十块钱一斤,那时候的五十块钱可值钱了,一碗面条才八分钱呢。
可把那家人高兴坏了,动员了整家老小,一起下雨米粒,把玉米棒拿来烧,整整烧了一天,整整下了半楼的玉米,最后也不过烧了一小把的灰,一行人烤火烤得浑身发热,就又走了。
陈楼楼:“爷爷,没想到你们年轻的时候还做过这种事呢?”
陈道盛:“这算什么,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呢。”
陈道盛小的时候去上学要经过一户人家,那家人喂了一条狼狗,勇猛非常,主人家也不管。那时候能养的起狗的人户不多,连人都没得吃,那还有喂狗的?因此,能养的起狗的人户都是有钱人。有钱人难免眼高,一些个学生又怎么会放在眼里,狗又不会吃人,咬到了就咬到了,也没听过有什么狂犬疫苗。再说农村的孩子的命不值钱,断腿断胳膊随便接上就又抗上锄头下田了,被狗咬一口怕什么,人打架的时候咬的牙齿印都比那个大呢,养几天不照样活蹦乱跳?甚至都不用养,顶着伤口照样下河摸虾。因此,就算是那只狼狗在门外叫破天,狗的主人也不会开门看一眼的。
陈道盛和他的小伙伴们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自己想办法。
一日早晨,天还不怎么亮,陈道盛一行人就来到那户人家门前,那狗果然又毫无例外地追着他们咬,他们每人手持一个萝卜,用火烧熟的那种,狗咬谁谁就把那萝卜塞进狗嘴里,那狗一口咬下去,叫声顿时响遍了整个村子。自那天以后,他们经过那户人家门前,就在也没有听到过狗叫声,那只狗的牙齿差不多都被烫得掉了大半,见了他们也不追了,把尾巴藏在两条后退间朝另一旁跑去。
还有一次去放牛,看见一块土里有许多的南瓜,陈道盛就挑了一个用小刀从南瓜上揭下来一块,放了些牛屎进去,又把揭下来的那块合了上去,后来居然发现那瓜自己居然又长好了,还特别大,因此就对那个瓜格外地关注些。
到了冬天,农村的人家要么就是准备来年的种子,要么就是做一些豆?或者米酒之类的吃食。实在没事就可以去串门子,说点家长里短,但都是妇女的做派,男子或是下棋,或是种点树子。
种树子大多都是冬天种才活的。
陈道盛跟着母亲方氏一起去寨子里的人家串门,到了后发现人家正在煮老瓜,陈道盛发现就是他放牛屎进去的那个,煮好后大家都吃了,劝着他吃,陈道盛死活都不吃。回到家后,母亲方氏说,很少吃到那么甜的老瓜,陈道盛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农村的孩子大多都是调皮的。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男孩子都是做过的。至于女孩子,大多在家里坐着织毛衣,做鞋或者是绣鞋垫,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白天也要跟着一起去田地里干活,只有特别老的或者特别小的在家里,做饭,喂猪,洗衣服。总的来说,就是没有闲着的,一家人只要做事总不会落下谁。
但是只要是勤快的人家,若不遇上荒年,不管好坏,总不会饿肚子就是了。但那时候饭菜没什么油水,不抗饿,也不饱腹,每家都是汤一大锅,饭一大灶,每个人都可能吃了,而且还但是玉米面做饭,大米很少吃,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是家里来特别重要的亲戚才会有。
但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小孩子是不可以上饭桌吃饭的,只有等人们都吃完以后,家里的孩子才可以端碗,到那时候,有什么就吃什么,总不会少你一口吃的就是。
逢过年就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候。
三十那天长辈们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做好,比如切菜,大年初一是不可以动刀子的。还有什么包汤圆的馅儿也是要先准备好,初一一大早就是要用的。家中的女人天不亮就要起来揉面,面粉是用糯米舂的,粘手且不好估量水分。既不能太干,让它在包馅儿的时候开裂,或者是在包好以后走糖;也不能太软,弄得动手包汤圆的人满手都是。
总之,这揉面就是一个技术活,不仅要水分掌握得好,而且揉面的人还得有劲儿,没力气的人揉出来的面没有灵魂,吃起来也不对味儿,这一切都是有讲究的。
至于年夜饭,吃得总是要比平常早一点的。
长辈拿一挂鞭炮放了之后就可以吃饭了,大人小孩都可以做着吃,圆圆的围了一大桌,饭菜大概是一年之中最好的一顿了。
孩子们吃的欢快,却也期待夜晚早点到来,总是要等吃完饭,洗好碗之后才发压岁钱的,越到这个时候,时间仿佛就过得越慢了。
陈家发压岁钱从来不会多,最多也不过五十块,但总算是有钱了。但是每年的压岁钱都会被父母拿走,是要用来开春买肥料种地的。虽然压岁钱从来不会从自己手中用出去,但期待压岁钱从来都是孩子们最热衷的事。
陈楼楼听爷爷说,他们小时候是没有压岁钱的,就连陈楼楼的爸爸那一辈也没有。
那时候吃饭和吃盐最是困难,能吃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没人会再向父母要钱,那时候的孩子懂事,知道大人的不容易,也去融入这份不容易,从小就没让大人操心。
但是那时候的孩子不容易养活,尽管农村的家庭总是会生很多孩子,但是能活下来一半就算很好的了。
陈道盛娶了何氏,两人一共生了九个孩子,两个女儿,七个儿子。但是活下来的也不到半数,只不过是四个儿子罢了,女儿却是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孩子接连夭折,伤心过度,何氏的眼睛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大儿子叫陈德元,是活下来的儿子之一,但是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发脑膜炎烧坏了脑子,人变得有时候会疯疯癫癫的,嗜烟,还酗酒。娶了一个妻子,史氏,算是童养媳。她在小时候父亲就死了,母亲带她改嫁给一个木匠。没过两年母亲也死了,继父要到处跑,帮人家做木工,没有能力照顾她。
因为陈道盛是大队支书,家中虽然没钱,但是多个人也不过是多一双筷子,将就陈家两个女儿都去了,接过来养,心灵上也算是有个寄托,就接来陈家养着了。
本来是打算以后找个好人就把她向女儿一样嫁出去的,但是这史氏老实,说话做事都得有人教,教一样就做一样,陈家为了这事也伤透了脑筋。
后来陈德元脑子坏了以后,陈家就给他们摆了几桌酒,就这样圆了房。希望能生下一男半女,两人今后在陈道盛和何氏过世后也有个依靠,不至于拖累弟兄。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叫陈琴琴,儿子叫陈桂忠。
活下来的第二个儿子排行第六,叫陈德荣。现在也算是一个干部,在县里面上班。虽然大小算是个官,但是却没有钱。工作几十年都没有买到一套房子或者一辆车,后来他女儿在乡卫生院上班,才咬牙从单位借钱买了一套房子,八十平米,二十三万左右块钱。
第三个儿子排行第七,也就是陈楼楼的父亲,娶了徐氏,一共生了五个孩子,活下来两个。
结婚的时候,陈楼楼的父亲陈德奇二十三岁,而陈楼楼的母亲徐德可十六岁,而且没有结婚证,只是把户口迁过来。她本来不想嫁的,但是她母亲到陈家来看的时候,陈家正在栽天麻,她母亲看见陈德奇干活肯吃苦,就把这事定下来了。在陈家住了两天,走的时候就把徐德可留下了。
夫妻两人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陈楼楼是第三个女儿,头上的两个姐姐都夭折了。脚下是一个弟弟,是在外省生的,两岁多的时候带回家来,叫陈金龙。陈金龙脚下还有一个妹妹,也是在外省生的,没能活下来。
陈道盛活下来的第四个儿子排行第八,叫陈德智,娶的妻子也是姓徐,叫徐双琴。因为有个双胞胎姐姐,就取名徐双琴。两人是在外省结识的,算是自由恋爱。
两人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叫陈耀,小的叫陈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