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荃看起来有点傻，他似乎沉思了一下：“你说的是...哪一次？”
陆佳瞟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当然不会是那天你打篮球结果磕到栏杆骨折那一次，也不会是那次你骑电瓶车载我结果摔跤的那一次。”
陈荃又思索了一下：“那...你说的是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陆佳又翻白眼：“也不是我们突然掉到这个世界，结果你垫到我下面的那一次！”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对她而言，眼前男人的陌生感突然少的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
“我说的是...五年前。小荃，我最知道你了，你顽固、执着、不听人劝。但是...却不会骗人。你当时说了你会回来找我，你就是会回来的。”
“所以...当时，你痛不痛？”
把神魂抽离，把梦想放弃，也把承诺丢弃。
当时，到底是多么艰难的事情，才让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陆佳静静的看着他，其实，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依然有好多好多的谜题，但是她最想问的还是这个。
你痛不痛？你有多难过？你——是真的过的好吗？
陈荃扯着唇角笑了一下，他话说的囫囵：“当然不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就好。”
这样就好，陆佳暗暗想。
于是她回过了头向那扇发光的门走：“那我回去了。”
但是，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陈荃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拉的她手腕生痛。
他的声音也是带些嘶哑的：“佳佳....”
犹豫又犹豫，他声音小的要命，他说：“当时很疼。”
陆佳没有回头，她早就知道陈荃会说出口，他费劲心机绕了这么多圈子，不就为了引她去看这个真相吗？
而如今这些真相的碎片已经展示的七七八八，难道在最后一刻，他会放弃吗？
“我...”
果然，陈荃就像怕她逃跑一样，很快又说：“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黑龙说带我去见白龙王，我便答应了，我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并不知道他们只是想要找一个牺牲品，找一个异族，找一个让案情合理的理由。”
“你也看到了我的结局。我——实在是很抱歉，这五年，你过的....”
陆佳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恶狠狠瞪他：“所以你就答应了黑龙，然后拿你的神魂换了一个愿望——从此住在了画中界里？因为当时艰难，因为当时没有选择，因为你被困在水族？”
陈荃大概没想到陆佳会说这些，他又楞了一下。
“陈荃！你到底想过没有，我们既然有神魂，那就说明我们还有轮回的可能——现在的你，成为了画中界的你，还有那个独立的灵魂吗？”
“大概没有了吧，我和那颗珠子不一样，我出去不了。”
陆佳狠狠拍了他一下：“就因为你一时贪心，就因为你想成为操纵别人命运的神？”
陈荃没有说话，他一向不善于辩论，也不善于解释自己。就算被误会，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他只会低着头一言不发。
陆佳想到了这一点。她皱了一下眉。
不，不对！
怎么想都不对，从一开始，他以画中界层层引诱她和白纭进入了这样光怪陆离的世界，可一直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到最终的答案之时，他却显得那么笨拙——他抓她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发抖，怎么看，他都不是那个腹黑报复的人。
如果真的是起源于憎恨和想表达自己，他应该会有一千万种报复的办法。
——怎么会是这一种？
这么笨又这么柔和，一次又一次去告诉她不要怕。
她反复回想了一下。
陈荃是她生平所见最温柔的人，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好人，这样的一个人——他究竟为了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想了很久。
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声音很慢很慢。
“小荃。”
“我的能力是哪里来的？五年前的今天，我突然得到了神笔族的能力，这一切似乎很奇怪，而那一天——那一天——”
陈荃听到她问这个问题，这回他回答的快极了，好像答案早就准备好了一样，他很快说：“我是画中界的主人，想让谁有神笔族的能力就给谁，所以就把能力给你了。这样难道不方便吗？佳佳可以画出自己想画的东西了。”
“才不是！”陆佳反复回想，计算时间：“那个时间甚至是你身死之前！我在画出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得到了神笔族的能力，并发现了你的死亡——但是，其实在前几天我就隐隐有了感觉....所以，我的能力并不是你给我的。”
“是黑龙...不，是那个所谓的”画中界的智慧“给我的，对吗？”
“但它不会毫无缘由就给我这么宝贵的东西...所以，你的愿望并不是成为画中界的主人，你拿你的愿望换来了我的能力。”
“但是....为什么呢？陈荃！告诉我为什么！就算当时你没有选择，可能被一群水族给按在断头台上杀了——你也不应该付出你的神魂，永远被困在这样的一个世界！还换的是这样一个可笑的、毫无用处的愿望！”
陈荃的笑容越来越淡，这个时候，他的脸色看起来已经有些灰败了。
他静静看着陆佳说话。
他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无可辩驳的灰心丧气。
陆佳看起来像是一只英姿勃发的母狮子，她感觉自己脑门子都快要烧起来了，但这股火燃的越盛，她的脑袋反倒越来越清醒：“当时——那个东西拿什么在威胁你？它究竟拿了什么威胁你，让你放弃了你此生最重要的东西？——自由，理想，灵魂？”
“是...”
“不要再说了！”陈荃突然低低的嘶喊了一声。
陆佳惨淡的笑了笑：“不说你难道就能瞒得住吗？”
“可以威胁到像我们这样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牵挂的蝼蚁的理由——难道还会有很多吗？”
“你正义、温柔，是再好不过的好人，看起来能威胁到你的东西有很多，但你和我一样和这个世界有隔阂感，我相信——就算那个东西威胁你毁灭这个世界你也不会有多动摇。何况它不会拿这个作威胁，因为这个世界是它的故土和根系。”
陆佳又说：“所以——能威胁到你的，让你付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的，到底是什么理由？”
陆佳咬了牙：“威胁到像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傻子的东西——难道是那个东西告诉你要挑起世界大战，要天下动乱？”
她说这句话原本是开玩笑的，但陈荃的脸色居然又是一沉。
陆佳脸色一变。
沉默良久，陈荃淡淡说：“威胁到像我们一样对这个世界毫无牵绊的蚂蚁的理由——难道你还想不到吗？”
“陆佳...我珍惜我自己的生命。我也珍惜我的自由。我的灵魂。我的每一个选择。所以我知道我放弃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不后悔。”
不后悔？
陆佳有些艰难的说：“我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其实这个世界上遍布无数平行世界，每个世界各不相同，对人类而言，这些平行世界更像一个一个的通关游戏。有的世界设定比较难，所以这个世界的人类比较艰难，而有的世界比较简单，所以这个世界的人类就会活的更快乐些。”
“在这个故事里，离开的人面对的不是永恒的死亡，而是一个又一个新的世界。”
她说着说着，带着笑，却又含了泪。
“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你了，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个故事曾经是她的信仰，她不得不去信，因为她想相信：这些她所不得不面对的痛苦只是暂时的，现在她觉得度过不了的困难，生存不下去的难关，一定都会过去，这些事情最终只会成为她胸前的徽章。
而故事的终点，她人生的尽头，陈荃在那里等她，她也能很骄傲的走向他，一亮胸口徽章：“我做的很好吧？”
未来的一路，她披荆斩棘，一生奋勇向前，努力走向他。她没有撑不下去，没有太多遗憾，努力活了这一生，然后带着勋章和眼泪，再次与他相逢。
但事实居然如此残酷。
——不会有人在人生的终点等她了，陈荃自己就给自己的未来画了一个终点。
那么，她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