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不到,整个地府都知道了绯霞仙子被下了七骨地狱的事情。
今天,就是绯霞仙子下到第三骨狱——断骨地狱的日子。七骨地狱分七层,一日一层,等到受尽七层割肉断骨之痛后,阴风一晒,又被打回原形,再次从第一层开始受罚,周而复始。直到满刑期五百年为止。
这一切,绯霞仙子却要在头脑清明的情况下接受这些,比起那些普通魂魄,承受了多百倍的痛苦与折磨。
一时间,幸灾乐祸的也有:仙界活该。觉得世事无常的也有:仙又如何。莫不关心的也有:管我屁事。而阿玄,就属于第三种,莫不关心的一类。
阿玄觉得不过是个仙子被下了地狱,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怎的还能让地府众鬼如此兴奋?她觉得有点太小题大作了。
她的小船正划在血红色的幽冥河上,就听见由远及近的两个摆渡之鬼的声音,正开心的讨论着什么。
“鸾姐姐,你听说了么,那个绯霞仙子,哎呀,可惨死了,我听前两层的摆渡之鬼说,那绯霞下到第一层还好,只不过是割肉罢了,结果到了第二层你猜怎么着?”
那声音里透露着让阿玄讨厌的兴奋感,似乎说得不是一个人在受刑罚,而是在说,今晚的花灯可漂亮了,你猜是什么颜色的?
另一个极其刺耳的女声立马说道:“呵呵,虹妹说笑了,还用猜吗?第二层乃是削骨地狱,一层离骨以后,到了这层,把骨头上还连着的碎肉削下,那痛楚,我看呐,保准她投胎十次都忘不了呢!”
虹妹掩嘴造作的笑道,“姐姐才是说笑了,她被判地狱五百年,五百年啊,她出不出得来还说不准呢。更别提投胎了。要我说,人也好仙也好,真的不能做太多坏事,否则,哼……”
两条带着嬉笑声的船就从阿玄不远处的身旁划过,连带着细碎和恶毒的话语,让阿玄没来由的觉得烦躁。
她甚至在想,怎么拔舌地狱就没把这俩只鬼抓过去呢?但是想归想,地狱可不是她说了算的。阿玄也不是在打抱不平,仅仅是因为,她讨厌,讨厌有不干净的声音响撤在这条河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面部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张假脸,永远一个样子。她想,她早就失去了哭或者笑的能力了。
不过这样也好,身在地狱,要哭与笑又有什么用呢?
待又划了一会,她就想去休息,其实阿玄不睡也不会对自身有任何影响,有时候,也许不是身体的累,而是感觉上的累,所以,她还是第一时间照顾了自己的感受,准备划到对岸休息一下。就在这时,一件常有的事发生在她的小船上。
一只白骨骷髅,却还是带着一点儿血肉的手巴上了她的船沿,使得小船的船身稍微倾斜了一下。紧接着,一颗半骨半肉,鲜血淋漓的头也跟着浮出了水面,正用一只极其哀怨的眼睛看着阿玄,显得十分瘆人恐怖。
脑后黑黑的长发飘荡在一大片红色的水面上,更让人觉得怪异非常。
不过,这个场景对阿玄来说并不算什么,比这更恐怖的她都见过,不过是受不住刑,逃来企求超度的恶魂罢了。
阿玄像往常那样,举起划竿,准备把这个恶魂打下河,然后赶紧划走。她可没兴趣超度什么恶魂。
可就在她举起竿子的时候,那恶魂半露在外的心脏处,一个金色的东西晃了她的眼一下,这使得在地狱住了很多年的阿玄很不适应,从而也使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很奇怪,地狱里受刑罚的恶魂,必是裸体,所有身外之物都会被剔除,为什么这个恶魂的身上似还有什么东西?还闪着光亮?地狱里可没什么能反光的。难道是那东西,自己发出的光吗?
可以在地狱里发出光来的东西?
阿玄也曾经是人,所以她也有好奇心,但是她的脸表现不出来,只能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个东西看,那是在这个恶魂心脏处的一颗金色珠子,因为恶魂没有穿衣服,皮肉也脱离了大部分,所以仔细看,也是很容易可以看清楚,半窝在心脏处的那颗小珠子。
大概有拇指盖那么大,很闪亮,隔一小段时间就会发出光来。最妙的是,那恶魂不经意间的一下摆动,那珠子也随着位置一动,竟然飘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彩虹,虽然转瞬即逝,但是阿玄的确看清楚了,那是非常漂亮的景象。
多么神奇的小东西……
可是,却藏在一具罪孽深重的身体上。阿玄突然这么想着,心里的惊奇就慢慢淡了下来。
有了这样的思绪后,那颗金色小珠子的魅力也就渐渐消失不见了。阿玄也不再盯着那东西看,继续之前的动作,举起划竿,准备一下劈过去。
这时候,那只还有半张完好嘴唇的恶魂说了话,那声音或许在活着的时候会很好听,但现在,在地狱里,却是嘶哑不堪的,一开口,便叫阿玄觉得好象是破漏风筒的声音。
“等……”那恶魂说了一个字,阿玄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水下的她。
“我,我想出去……!”那恶魂哀怨的双眼突然变得充满了企求与疯狂,“求你…求求你!帮我出去!!!我,我可以报答你的……!”
那声音很轻,颤抖不已,拼尽全身力气般不断重复着。因着那恶魂牙齿都没了好几颗,阿玄听了好半天,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这样的说词,阿玄来到这里以后,听过无数遍,本来她不想废话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出奇的有耐心,也许,是那个小金珠的原因,她蛮想知道,能带东西进来的恶魂,究竟是什么来头?
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竿子,蹲下身,看着那半张骷髅带血肉的脸,轻轻开口道:“这样的话,我每天都要听很多次……你凭什么就能让我渡你过河呢?”
那恶魂好似早料到她会与她说话一般,骷髅连肉的另一只手早就移到了自己的心脏处,摸着那颗珠子,颤抖的说:
“这是宝物,上古宝珠……金、金华元珠,你……你若帮我,我就把它送给你。”那小金珠似能感应到主人的心意般,也配合着闪了一下光,煞是好看。
阿玄歪头想给那恶魂一个轻蔑的笑,可是她笑不出来,于是她只歪了下脑袋,答道:“我一个摆渡之鬼,要一颗珠子做什么?你来到地狱,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万千黄金留不住,只有罪孽随身走。我想,你现在应该是最能体会这句话的吧?”
说完这话,阿玄先自己愣了下,原来,自己也是如此恶毒的,就算对方是一个恶魂。
那恶魂听了她的话,用只剩一颗完好的眼睛死死的瞪着,大力摇了摇头,似有无限凄凉,眼神却透露出无尽的绝望与恨意,像是一把将要燃尽的死灰:
“我本是九天仙界上的仙子,名为绯霞……”
绯霞?!
那个仙界被打下地狱的上三仙位的仙子?就是眼前丑陋的恶魂吗?
她这才仔细的去瞧,那绯霞仙子只剩了半张脸,完全无法和什么仙子联系在一起。就算那张脸在完整的时候,是多么的光彩照人,绝色倾城。可是现在,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红颜一场空白骨,可不是正好应景了。
阿玄颔首:“你就是那个上三仙绯霞仙子?你不是在第三层断骨地狱么?”
说着抬眼看了看上空,原本有着十二月牙的天空又变为了一个月牙。自嘲般道:“瞧我这记性,午夜已过,已是第四天了,你可不就应该来到炼骨地狱了。”
绯霞痛苦的点了点头,抬脸含泪道:
“我一开始被抓来,实在是舍不得这珠子……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再受这种折磨了!我虽然位列仙班,却也听过传闻中地狱里的各种刑罚,我知道,今日,便要受炼骨之刑了!当身体被拆筋去骨以后,这颗珠子……这颗珠子必然会从我身上掉落,到那时候,我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我必须……得出去!!”
她的话说到最后,猛的提高了好几个音调,声音充满着痛苦的哀嚎。像是被什么猛兽吞噬掉以前最后的呐喊与求救,叫人听起来刺耳非常。
“可是……”阿玄冷冷的看向她那张恐怖又让人觉得凄惨的脸,淡淡的说道:“这些不是你应该受到的报应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劝仙子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早受刑罚,待来日刑满,再修仙容道貌吧。”
说完,阿玄迅速抓起一旁的竿子,用力打下去,那绯霞绝望的“啊!!”了一声,眼神凄哀惊恐,似不能接受这突然的变故,继而带着一脸不甘心的面容,迅速的沉入了河里。只留她凄惨的余音在河面上盘旋了一会儿,最后也消失无踪了。
河面依旧平静,仿佛从来没有谁上来过,也没有恶魂巴动过她的小船。
阿玄依旧慢慢的划动着小船,她突然又不觉得累了,反而有了些唱歌的兴致。于是,悠长阴沉而恒久宁静的幽冥河上,响起了很空灵很诡异的歌谣:
“谁家的姑娘在划船?”
“姑娘可否等一等?”
…………
“鱼乡稻米飘四方……”
“谁家的花香传百里……”
…………
歌谣与岸上受刑恶魂的哀叫声流汇成了一首怪异又凄凉的音调。
经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