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背上有伤,自己应该注意些。”
医院的走廊上,姚婉琦一脸担忧地握着他的手臂,几乎没有一刻停止烦心。黎昊川倒没觉得什么,不作声色地抽开了自己的手臂,对她宽心一扯嘴角道:
“不过是个意外。”话是这么说,思绪已经飞到了别处。手一直把玩着手机,想给她拨个电话,却在姚婉琦面前不好意思这样做。
不料,那手机自个儿地响了起来。他双眼一亮——
两米处的草丛边,那个清丽的身影猫着腰,忍着寒风的凛冽和那刻意压下的苦涩,喃喃道:“你在哪里?”
黎昊川听到她的声音,顷刻间都柔和了下来。姚婉琦看在眼里,全是一片无奈和自嘲。“在办公室。”
他顿了顿脚步,这样回答。
凌以霜的心忍不住抖了一下,却还是垂眸,苦涩心酸交织在心口。
“是吗?那……你忙吧。”说完,就想要急急挂了电话。可是男人岂会如此噤声,突然温柔笑道:“霜儿……想我吗?”
后边的姚婉琦一听,背脊僵直。从来不曾听过他这般温柔的语气,仿佛在守护着一朵温室小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句都倍加呵护。
凌以霜抬头,双眼酸涩地看着不远处的他,潇洒洋溢地把手插在裤兜里。刚刚明明听到姚婉琦说的那句:‘你背上有伤,自己小心点……’此刻在凌以霜眼里,他们之间也存在一样的关心。仿佛属于她的这一切并不是只属于她而已。
她咬牙,在寒风中问:“你呢?”
黎昊川扬起嘴角,压低声量,琥铂色的眸子终于透着一点苦涩道:“我想你,想立刻见到你。”
很温柔,很温柔。如果她现在没有看到这一刻,多好…
不可以再说下去,或许害怕自己会哭。凌以霜咬牙,挂了电话。草丛边的小身影倏地凭空消失,徒留一片属于她的馨香,和酸涩……一颗泪,不经意地落在叶子上。却仿佛只是露珠,滚滚,然后落入草丛中……
自从凌以霜回来后,赵宅热闹了起来。小家伙一岁半了,依依呀呀地,可爱极了。赵昕柔给他取名叫志文,名字里也有个“文”,就是希望他长大像爸爸一样。好男人一个。
“宝贝,过来。”凌以霜半跪在地上,逗着小宝宝玩着。他爬得不稳,时而跌倒,时而咧嘴大笑。赵家俩老给他逗得合不拢嘴。
“这么像妈妈,走路都不让人省心。”姚景文半倚在沙发上,调侃地抱紧妻子的肩。
赵昕柔一听,嗔怒地捅着他的胳膊道:“哪像我了?”
“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鞋跟断了,我把你送回家的?”他柔柔地拿捏着她如玉的手背,眸光温柔万分。
她点点头,有些怅然。这么久了,他的一切永远只为她绽放。
“后来的两次,都是脚扭伤,自己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发呆了很久?”姚景文再饶有兴味地抬头,等着她的表现。
她无奈地一瞪眼,粉拳落在他的怀里,道:“你取笑我!”
凌以霜一听,乐开了花。见到他们这般甜蜜,自己对姐姐的罪恶感终于一扫而空。然,张嫂这时候已经匆匆地赶了过来,劈头就道:
“小小姐。黎先生来找你了。”
赵家俩老煞有其事地抬眸,连小东西也咯咯直笑。全世界都在沉醉在俩人的甜蜜,殊不知她眸子里的暗淡,孤独地承受着这份落寞,这样明显。
“张嫂,麻烦你告诉他,我睡了……”说完,就站了起来,身子顿了顿终决然地转身上楼。赵世华首先回过神来,看着女儿落寞的背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姚景文只是紧握赵昕柔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在她担忧的眼神中吻了吻她的脸颊。
夜已深。玻璃窗外遥远的天边泛着无数灿烂的星光,点点迷情。路灯下那颀长的身影,影子格外地长。落寞,等待。
大床上的她翻了几个身,闭不上眸子。
知道他在,却又不想见。心里的挣扎阴阳对抗地斗争了好几回,终于在那心弦动摇的一刻,起身。黎昊川的身影斜靠在布加迪威龙旁,薄唇紧抿,长指收在西裤口袋里。眼眸投下一片落寞,却很坚定。
凌以霜咬唇,拿起了手机,贴放在耳边。他的留言一封封地打开来……
第一封:“霜儿,生我的气?先出来,我等你。”
第二封:“总该告诉我什么事情不顺心了是不是?我就在外面……”
第三封:“霜儿……为什么不接电话。想你了……我知道你没睡……”
“我知道你也想我……”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此刻楼下的他正张口,一脉温情泉涌地和她说。那落寞的嗓音带着难能可闻的宠怜,在黑夜里如同巨大的漩涡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心灵。她闭了闭眸,咬牙,关机。小身子蹿进了被窝里。冷得发抖……
在灵堂的日子,是她最为黑暗的日子。在放手,在闻不到他温度的那一刻,她真真地听到自己心碎了。碎得彻底。
杨诗岚踏出公司门口,呆望着苍穹。苦涩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却不得不继续生活。雨水斜斜地打在身上,明明是这样地轻,她却感受到钻心的疼。
然而,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变小了。她安静地抬头,一把透明的伞在头顶。那张让她既爱又恨的轮廓一下子毫无预警地跳入眼眶。她扭头,重新冲入了雨幕。凌御凡眼神一闪烁,将她重重地拉了回来,靠近自己的怀里。
雨点时大时小,打在伞上,浸湿了两颗心灵。
“给我放开!”杨诗岚仰头,在他脖颈处重重地咬了一口。眼底爬满了浓浓的绝望,不屑于与他对视,不屑与他交谈。
“诗岚,别这样。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总不能这样淋雨,别让人家担心了!”他的铁臂非一般地强壮,抓着她近日来更显消瘦的藕臂。竟一时觉得心酸。
女子一听,嘲讽之意瞬间在嘴角蔓开……
那双闪闪的眸子如今在雨幕下泛着碎碎清冷的幽光,不知是自嘲还是不屑。
“让人担心?我杨诗岚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妈,就没有别的亲人了。我还让谁为我担心?!”
她从来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自从凌御凡闯入她的生命后,如同神降临,给了她人生里最遥不可及的东西。然而,却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孤苦守着的天荒地老。他心里面装着的,其实是他那个最亲爱的妹妹!
“我会担心!我怎么不会担心!”凌御凡抓着她的手,在雨中嘶喊着……看到以霜的那一刻,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觉得了。脑海里时不时浮现杨诗岚的小脸,才发觉自己原来也放不下她。
“你担心?”杨诗岚挑眉,摇着头一步步颠簸地退出了伞的庇护,退出了他的世界。那樱唇微启,一滴雨水落在唇瓣,开成了妖艳的花朵。只是此刻,已分不出是雨还是泪……
“凌御凡,早在你在灵堂放开我的手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我的任何人。任何人都不是!”
世界上有一种人: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他叫……最熟悉的陌生人……
“诗岚,别这么说!”他的心突然猛地揪痛起来。原本以为只是愧疚的,但为什么那些莫名的情愫渐渐地吞噬心口。致命一击!
杨诗岚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用那眸子里最陌生、最透彻,也最不容妥协的眸光轻蔑地扫了她一眼。那虚弱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在雨中,谁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结束……这份情什么时候了结……
好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雨中,人来人往。那个倨傲的身子突然瘫软地半跪在地上,雨伞随着雨点飘落在地……冷冽的眸中落下了两行不舍的泪水。
都说了岁月不留人。凌家俩老四年前还是健健康康的。可如今糖尿病、高血压所有的好朋友一并来探访。搞得凌御凡都时不时替他们捏把冷汗。庆幸的是,妹妹回来了,多多少少还是能帮上些许忙。
就如今天,明明医院是凌以霜最讨厌的地方。因为四年前和黎昊川的那场车祸,让她记忆全失,整个生命仿佛被抽空了。脑袋与灵魂一并茫然空白,那些日子是她人生中最不愿回忆的日子……只是为了爸妈,还是定时来这儿拿药。
“凌小姐,您又来啦。”护士姑娘笑着将两包西药交给她。她温柔一笑,倒没说什么。
不以为然地走向转角处,却冷不防地差点撞到了人。
一张X光照片飘落在地——
“呀,对不起,对不起!”凌以霜脸色尽褪,蹲下了碰上了那地上的照片。然而手上一冰,她好奇地抬眸。
“凌小姐。”男人礼貌风度地一称呼,让她愣了一会儿。
“安森?你怎么在这?”凌以霜说话间,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他手上重新拾起的X光片。心里顿生孤疑,她看得出那是脊椎骨的激光照。只是第六感告诉她,绝对不是安森的。
蓦地,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
赵宅的房间里,他蹙着眉,冷汗直飙。那背脊格外地僵,轮廓透着一点压抑的痛苦,仿佛瞬间就要落个粉身碎骨。
甚至姚婉琦的那一句:‘你背上有伤,自己应该注意些……’
凌以霜后脑一轰,思绪顿变得混沌,半垂的眼眸带着探究的思考和疑惑。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抬头,疑惑的问号化为语言,瞬间流淌出口。安森公事公办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心里的那个天枰在做着什么衡量。
“你跟我说实话。安森!”
那三封信息,到底是触动了心弦。
他总是这样说:霜儿,我想你了,我想你了……你想我吗……她曲起手指,突然轻放在唇边一咬。好疼。明明知道黎昊川和姚婉琦不会有什么,但为什么他要瞒着她?那样让她的心好不舒服。
安森终究还是犹豫了。他想起在少夫人失踪的这段期间,少爷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你看着她,就看着她的眼睛。一开始你会看到五彩缤纷,接着是全世界……甚至,是宇宙外的花花世界……再想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不来了。’
他一步上前,略作考量地看紧少夫人的脸。想着今天少爷那样决然而去的脸庞,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心尖终于划过一点疼。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到痛。
“少夫人。少爷很爱你,其实真的很爱很爱你……”
“你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让我很害怕!”凌以霜坐在那长凳上,回过头来,害怕地看紧他的双眸。隐隐感觉到他话中有话,甚至她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从安森的眼里,黎昊川仿佛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伸手,却握不着……
“少爷的背上有伤,而且伤得不轻。”他幽幽地看紧全方,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毫不相关的故事。只有凌以霜看见,他握着X光的手愈来愈紧,愈来愈痛。
她眨了眨眼眸,一种苦涩顺势地滚落在喉咙间。
“在你离开的那一段日子,龙啸虎起了很大的内乱。任震掌控的东龙派一夜之间坍塌了,戴耀宗率领的犬虎愈加地猖狂。非法走私军械,甚至毒品,愈加地枉顾法纪。那个时候,少爷一天睡觉没到四个小时。睁着眼,就那样日日夜夜地想,想着如何攀上犬虎,再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要知道,少爷的父亲现在在英国仍然卧病在床。他什么都不期望了,就期望少爷不要再重蹈覆辙,走上这条不归路。只希望龙啸虎被击得粉碎,不要再危害整个世界!”
凌以霜认真地听着,发丝在寒风中飘扬。纯白的莫名物体陨落在发间,无意识地张开手,才发现下雪了……那是今年内,第一场雪……
“后来,少爷花了很大的功夫,终于得到戴耀宗一个赞许的点头。开始接触更多犬虎的内部老干,可就在一个与警方交战的枪火行动里,所有的一切都差点毁于一旦。我记得,那个时候是大半夜,下着好大好大的雪……少爷突然神色慌张地拨电话给我,让我赶紧备车,赶紧到码头。我赶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撤了。在旧货仓里找到他时,他浑身都是血,伤得很重,仿佛一点生命迹象也没有……”
“为什么……”凌以霜咬牙,明明隐约猜到了,但还是不想相信……不愿意相信。
安森只是幽幽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凌以霜一眼,沙哑的声线里有些感叹。“我那个时候带着几乎昏迷的少爷到医院,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衣角,血流如注。很痛苦,却又快乐地看着我,笑着说:‘不是她,安森,还好不是她……’”
凌以霜全身一僵,泪水随即轰然滚落……
“要知道戴耀宗从来都是精明的老狐狸,他在信任着每一个人的同时,也在怀疑着每一个人。少爷自然也不例外!那时候,你和少爷的婚姻闹得轰轰烈烈,戴耀宗不过是制造了挟持你的假象,让少爷露出真面目而已。那件事后,戴耀宗多多少少对少爷存有了怀疑。毕竟说到底,少爷在知道你出事时,什么都没想。一心和戴耀宗硬碰硬。多年来筹划的大计都泡汤了,只希望你安好……”
你若晴天,我便安好……
雪,突然簌簌而下。心口被玻璃割破了一口,随着雪的渗入,雪血交融,绞痛蔓延。
那双排牙齿紧紧地咬着,小手已经握成了拳,希望自己还能有一点点的坚强。能听完所有的事实再哭,再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黎昊川为了她,甘愿放弃了自己的所有。所以在法庭上,被逼做假口供,要重新赢得老狐狸的信任。可再次因为凌以霜的华丽归来,却又将一切都搅乱……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还理直气壮地瞪紧他,声声道:‘我接这个案子,自然有自己的理由。倒是黎总您,在法庭上给假口供,轻则治安处罚,重则受到刑事处罚。这点,我想您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