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这是什么?”那双眼潜藏的怒意在酒精的催化下,缓缓地归为平静,此时反倒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痛浸满心头。一只手发疼地捂着太阳穴,似是不在期待那个答案。纯粹是在这个安静的氛围里,想说说话而已。
“少爷,这是少夫人布置的。”
她说话间,身子亦跟着哆嗦。在醉醺醺的男人跟前,不得不提一分的防备与胆量。
那双琥铂色的瞳孔里的涣散直接凝成一个专注点,愤恨地盯紧满屋的气球,有那么一种利器往心口处擦过。无色无味,却很疼,渐渐地憋成了压抑的怒气。
“她把黎园搞成这样做什么!给我撕下来!”
“不要!”
制止声冷不防地在寂寥的空间里如一记闷雷响起。随之就是那瑟瑟缩缩的身影,盯紧自家少爷,欲哭无泪。
“那是少夫人费了一整天的心思做的,她放了好多心血。甚至大清早就到超市买东买西。少爷您别糟蹋了夫人的一份心意,她也是为了您啊……”
黎昊川不想说话,双唇抿紧,没有半点的妥协。
小芸的底气都用尽了,想起凌以霜早上倔强的模样儿心尖就一阵疼。她缓缓地来到黎昊川跟前,兀自开口道:
“少爷,您今天生日,就放了夫人一马吧。”
一句话,即刻驱散了先前的震鄂、愤怒、甚至酒精作祟的过昂情绪。他瞳孔剧缩,环顾四周那一霎那,心终究颤了一下。七彩的球,家家酒的彩带仍然在晚风中端庄华贵地飘扬,有几缕坠落,却仍然柔美典雅。
有些光芒,在黑暗中愈加地灿烂耀眼刺目;犹如被刷新的黎园首次不如记忆中的寂寥与萧瑟,在他眼中却形成了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痛……
他闭上双眸,情绪骤然沉淀;不夜城里她受伤的小脸飘过脑海,就那么地一点掠过心坎,却激起惊天骇浪。
幽幽地张开双眸时,几乎带着一点恐惧的嗓音问:“少夫人呢?”
是或不是,即是一念之差;然而,他惊觉自己有些畏缩了。不在,他又当如何?像先前一样出动大批人马将她招回来?
“在楼上睡了。”
她在……她仍然在……
小芸还未表达,就见一缕亮光从眼前飞逝,再回神时已不见他倨傲的身影。他,是往二楼的方向离去。方管家只是轻叹了一声,睡眼朦胧地看着壁钟。半夜一点了,迟来的生日竟也这样伤人心。
二楼的房间。
很安静,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她娇弱的呼吸声。胸口平静地一起一伏着,睫毛微垂,落着的却是两行泪珠,蔓延至两边的发髻,空守一个人的悲伤。双腿兴许因为害怕,稍稍蜷缩了起来,如同流落街头的小猫咪此般可怜兮兮。
一只手,抬起,情不自禁地擦掉满脸的泪水……低颤的哀叹声空荡地回旋,手触及肌肤之处,一点点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梦中的人儿似乎轻颤了一会儿,朦胧地睁开睡眼,倏地盈满骤然巨涌的恨意。
“醒了。”一句话,淡淡的陈诉,却隐约听得出压抑之中的懊恼。
“滚……”凌以霜将他的胸膛推出了一肘之距,双眸的恨意顿生。
然而,尚未尖叫却已由他反攻为主。霎那间,柔软的躯体已经镶入怀抱,甚至暖意爬上心坎,仿佛在慰藉那受伤的心灵。
“走、开!”她终于像小野兽地推开那火热的胸膛,未作思想已“啪!”一声响起……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他那好看的轮廓上已然印上五指掌。力道之中,还让脸颊隐约渗出一点血丝。
她别扭地别过头,恐惧他的报复,却忍受不了心中的耻辱!
黎昊川看紧她,脸上的疼痛竟不及心里的痛。那嘴角漠然地渗出一点安慰的弧度,他双手冷不防地伸出,揽紧了那柳腰,隔着衣衫摩挲着那冰冷的躯体。
“这样被打,也挺好……”他的头搁在脖颈处,喃喃地微笑着。眼眸中那点锐利光魔未减,酒意早已遁入千里之外。
凌以霜或许没有料到他的平静,甚至一点儿也不怪自己。明明几个小时前,他浑身是戾气与恨意,恨不得下一秒亲自掏枪将她解决!
“你什么意思。”
她淡漠地抬头,里面的恨意一下子刺伤了他的眸子。
“我今天生日。”他看着她,眸中似乎带着一点晶莹。凌以霜以为自己眼花了,可那星辰般的双瞳确实冒着不该有的湿意。
“你生日?所以呢?三更半夜找不到女人,找个冒牌老婆庆祝?这样也挺好?”
一句句的毫不留情,声声地落入耳里。此时此刻,再多的甜言蜜语也填补不了心里的窟窿。她双眼里的愤怒已然化为淡漠的不在乎。他的心尖颤了一下,极不喜欢她的冷漠,仿佛他不过是生命中的过客。
“别这样和我说话。”多少怒气,却终究落成了这一句话。他害怕这样的她。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别生气好吗?”
凌以霜冷笑,扇了一巴掌再给糖果吃,世界上还有谁比他更无耻?
“你不走是吧,我走。”她冷冷地揪了一眼他脸上的错愕,在他未防备之时,跳下了地板直接往门口离去。门一拉开,冷风即刻侵入四肢八骸;脑袋一阵昏眩。她深呼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往外步去。
终于在那楼梯口处,腰间突然被紧紧地嵌着。她惊讶地往后一倒,顺势跌入了那巨大的怀抱。满腔剧烈的爱意自温热的手掌蹿进细胞。身后那股气场强压着自己,一吻落在清香的脖颈处,沙哑的声线带着荒芜响起:
“霜儿……对不起……”
凌以霜全身一颤,心尖似有什么东西滑过。霜儿……只有凌正鹏和郑雯偶尔这么叫过,就连凌御凡也从未这样称呼!
黎昊川贪恋地在她脖颈处来回摩挲,眼角睨着她柔美的侧脸。一缕青丝落下,覆盖了三分之一的五官,多了些许朦胧之美。
凌以霜回头,瞪紧这个男人之时,心里的某一处竟有些酸了。淡漠的脸色逐一龟裂,倏地化为一阵力量叫嚣着要打败自己的心智,抽空自己的灵魂。点点泪珠就这样不争气地滑下,多少日子来,她委屈求全,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不过是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而已,可他就这样对她!
那身子突然腾空,她心里也随之提了起来,提防地抱紧他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她瞪着泪眼,看着这个男人已经快速地把她抱下楼。
黎昊川的动作如此迅速,迅速得他几乎没有在想,是不是害怕看到她的眼神,所以在逃避着?终于将她放在了椅子上,餐桌上竟已摆放着她亲手做的蛋糕。蛋糕上,“生日快乐”四个字背叛了她的冷漠和骄傲,乍看就知道她放了多少的心思下去……
那火红的烛光飘忽地摇曳着,舞出最动人的姿态;此刻照明对面的五官,如同神仙降世,俊美得飘渺、俊俏得令人晃神。
“给我唱生日歌。”他看紧她俏脸上的错愕,微露一点笑意。
凌以霜的双眼已承受不住这样的蛊惑,霎那间神智复苏,即刻转身离去。心想留下,但身子不想……他的喜怒无常,他偶尔间的偶偶细语,不经意间的温柔,曾几何时如毒汁侵入身躯,弄得她万劫不复。
不想这样了,好累。
脚其实好疼好疼,她觉得四肢都快散架了。可今天,脚下多想逃离。逃离他,也逃离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从来没有人给我过唱生日歌。”他站起身,看着她的侧面幽幽说道。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
“那不关我的事。”
她淡漠地看向前方,泪痕已干,一瞬间又恢复了冷漠的小女子。说罢,就抬脚离开,没有半点踌躇与不确定。
“我喜欢你。”微微沙哑的声线带着无人知晓的深意,这样轻,这样缓。
不确定,也不敢确定。这句话会如洪水般涌到自己的心尖。这样的大半夜里,四个字在悲戚间恍然劈入她不清的神智。微渗的泪凝固在那一瞬间,万年冰川的一处似乎在动摇,却又在彷徨地摇晃。
夜,这样凄美,也这样奇幻……
凌以霜怔在原地,在虚幻的世界中伫立着,直到身子被他从后头紧紧地拥着。丝毫不留一点空间!她毫不犹豫地想掰开他的拥抱,然而男人却收紧指尖,手双叠在她的腹部处。
“霜儿……我喜欢你。”
艳阳高照,暑假已经来临。街道上不乏闲逛的青少年们,个个青春洋溢,双颊微红,眼帘掠过些许顽皮的单纯。女生手里还拿着棒棒糖,嘻嘻哈哈地拍着男生的肩,一步步地在大街招摇行走。
十楼虽然不高,但足以将三分之一的风景收入眼帘。
姣好的身影倚窗而立,睫毛微垂,难隐一丝千缕万绪。青春,曾几何时离自己这般近,泛着淡粉色的光辉,如那飘落的梅花,落成一地虚幻。记忆中,自己似乎也在秋叶铺满一地的街上,咧嘴开怀地笑……
头脑一阵疼,每每想起以前的事儿就没由来的疼……
“以霜,回家了。”她闻声回眸,怔然地看着壁钟。下班了,她究竟发呆了多久?
一步步地走到楼下,凌御凡不辞劳苦地扶着她。事实上她已经双脚能行动自如,但他从来都不能对她放下一百颗的心。
“今天怎么了,特别安静?”凌御凡把她带到停车场,若有若无地问。
凌以霜摇头,淡笑,却不想说话。
凌御凡看着她的侧面,倏地发觉眼前的她不知什么时候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咫尺天涯,说的本就是两颗心的距离……不经意间,那眸子随着停车场的昏暗亦黯淡些许。
响笛猛地响起,穿过二人间,顿搅破了俩人寂静的时光。
炫目的布加迪威龙如从天而降,随着刹车声稳当地停在了凌以霜双脚前。她眼神一闪烁,看着车上那墨镜后的双眼,却太漆黑,看不着他的表情。嘴角生涩地一动,才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他来了,那我就不送你了。”
凌御凡伸手,把她推上副驾驶。心却有种抽空的感觉。亲手推开,远远比看着那个人走来得痛苦。
凌以霜上了车,透过车窗看向外头的他:微笑如春风,眼眸底却氤氲着些许波纹。心里好似被人扯地一痛,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恍惚。
思想还未沉淀,她方发觉布加迪威龙已经飞奔出停车场。身旁的男人安静地抄着驾驶盘,手法熟练,姿势挺立,自身散发着不容高攀的气质。那眸光璀璨而明净,如炬如火地看紧前方;嘴角却意外地噙着一点笑意。
“你带我到哪里去?”凌以霜看着车子往黎园的反方向奔去,恍然问。
黎昊川一手握着她交握在腿上的玉手,微笑地看着前方:“美丽的地方。”
她心里一粟,本能地缩回小手。心里不安地怦怦跳了好几回,眸子不自然地投向窗外,有些恍惚……想着昨天他的那句话:霜儿,我喜欢你……
上班的时候,她想了很多,在怀疑那究竟是不是发生在梦里。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她不敢相信。那个时候她僵立在原地,害怕地看紧楼上,好久好久才轻声道:“我……累了。”
客厅仍然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摇曳的烛光在忽明忽暗地映着他凌厉的线条……
黎昊川看紧自己的手中一空,复杂的思绪一闪而逝。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美丽的地方”顾名思义就是依山环水,幽静清雅,是闲情逸致的最佳地点。凌以霜正正看到的就是这些,一个不少。
广袤的天空下,万里夕暮。海水由浅而深不停地幻变着美丽的颜色,沙滩上的纯白,漾接着清澈见底的嫩绿。海水蓝得荡漾人心,深海中央更似是打翻了黑缸,逐浪到水天相接外处,则是一片视野已不能及的灰蒙。
别墅伫立在山顶,夏天顿变秋天,凉风习习,心也为之爽朗。
凌以霜睁着好奇的大眼,方下车就接触到世外桃源的眼睛只顾眨了又眨。第一次在人生里接触到大自然的怀抱,竟是这样心旷神怡。
黎昊川微笑地看着她眼里流动透明的欣赏,归零破碎的幻觉顿时涌上脑海。记忆深处,似乎有个身影与她交叠着,有个女人也曾经瞪着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前方;拽着他的手臂嘟嘴道:
“这里这么漂亮……我一辈子就住这里了。”
他那时爱抚着她光亮及腰的长发,宠溺笑问:“你打算不要我了?”
“你怎么了?”再回过神来,凌以霜的面孔已经无止境地在眼帘放大。
黎昊川但笑不语,领着她来到了别墅里。
这里没有奢华得令人咋舌,不如镜花水影,真实得多了一份存在感。窗明几净,四面的墙都是淡淡的粉色砌砖而成,每一处都透着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怀。她讶异地看向远方,那落地窗的淡色窗帘恰恰拉起,开向一片浅蓝的游泳池……
惊讶夹杂着兴奋如藤蔓般疯狂地自心中涌出,这里竟和自己梦中的完美家园如出一辙。
她闭眸,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暖意缓缓地由头蹿到脚趾头。
“给我唱生日歌。”背后,他轻声道。凌以霜回过头,怔怔地看紧桌上的蛋糕。是她给他做的那一个,仍然写着显眼的“生日快乐”……想着昨天晚上,她仓促上楼后,他居然把蛋糕收起来了。
那双灵气的眸子在对上他时,却徒然一片冰冷。或许包厢里的话语仍然是尖锐和深刻,她忘不了那疼痛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