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浮生若梦(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世上悠悠已千年。当王思鲤真正的融入这个无忧温柔乡的时候，他已经彻底分不清何为梦？因为这梦里你可以看见花开花落，可以听见鸟虫鸣叫，可以感到阳光炙热，可以闻到花草清香。那么这样的梦还是梦吗？不管是不是梦，王思鲤都愿意相信这就是现实。每天清晨和王清流读书，娘亲会准备好早饭。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吃完饭，他的娘亲会收拾庭院，而他就和王清流就会到山上打猎。有时王思鲤还会帮他的娘亲打理菜园，播种施肥;有时又和王清流到小镇上卖掉山货换一些生活用品;有时他又去老吴大爷、王大娘他们家玩;有时又和二狗一起捉弄酒馆掌柜……这些平常孩童所做的一切，他都做了。他感觉自己的智慧好像变成了常人，不过这有什么呢？生活这种东西最可怕的是平淡，但同时最宝贵的也是平淡。对与王思鲤来说，这种看似平平常常的生活才是最宝贵的。他来的时候杨柳依依，如今已经是雨雪霏霏了。一年的辛苦劳作落下帷幕，平凡的人们迎来了最隆重的节日——除夕。除夕前一天，小镇下了一场大雪。趁着夜色，如鹅毛般的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又如柳絮般落地无声。这雪若是在有众多修行者生活的大城市，不至黎明就会被一众城卫清空。可在这偏僻的小镇，也只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了。一大早，王思鲤穿上娘亲亲手缝制的毳衣就拿着竹子编的扫帚出来扫门前的积雪。雪很大，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有单手那么深了。整个山间小路没有人烟，所以保存的极为完整。放眼望去，天与云与山与水共倾一色，草木山石皆放梨花，银装素裹，白雪莹莹，实在漂亮。王思鲤仔细的扫着。心里道今天就是除夕了，娘亲会给他做一大桌他最爱吃的菜，然后一家三口贴春联，放爆竹，还会下山拜访各位乡亲。想着这些他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这时他的扫帚前突然出现一个人，他抬头一看，是一个身穿黄色粗布衣的年迈老者。这老者并未束发，任凭灰白色的头发垂下，面色红润，正捋着白胡子一脸微笑的看着他。王思鲤有些惊讶，明明刚刚附近没有人呢？这老丈是从哪里来的？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凶恶之辈，他问道：“老爷爷，您是从哪里来的？找谁啊？”那老者微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应该问你是从哪里来的？要找谁？”王思鲤笑道：“老爷爷真是说笑了，我家就在这，是你走到我家门口来的。”说着，王思鲤瞥了一眼老者的身后却发现了极为诡异的地方。他的身后竟然没有脚印！王思鲤心中一惊，这老者如果不是灵体，那一定就是个踏雪无痕的高手！难道又是什么仇家找上门来了。他开始盘算要不要喊王清流出来。那老者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王思鲤，你认识周若愚？”王思鲤又是一惊，他竟然知晓自己的名字。不过这周若愚是谁？他思索了一会，脑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可就是忘了是谁。这种感觉实在让他难受。他微皱眉道：“老爷爷，若是没有事的话，就请离开吧，我还得扫雪呢。”老者笑道：“能有个印象还不错，这臭小子太胡闹了什么事都敢干，又得老夫给他擦屁股。不知道这功法有个轻重缓急吗？幸好这王思鲤有些慧根，不然我也无能为力。”王思鲤听着老者的“胡言乱语”，心中莫名的烦闷。又道：“老先生还有事吗？我还得扫雪呢。”那老者笑道：“别扫了，扫不干净的。”王思鲤感到一些莫名其妙，这雪又不是什么，怎么会扫不干净呢？他扫了一下，立刻就露出了黑色的地面。他笑道：“老先生，您看着这不是扫干净了吗？”老者道：“哦？那是你看着干净了，我看着还是雪啊。”王思鲤笑道：“老先生估计是得了什么眼疾吧？这里明明扫干净了。”那老者捋着胡子笑道：“干不干净，那还不是你说了算？你想它干净它就干净，你想它不干净就不干净。甚至，你想这是春天他就是春天，你想这是冬天他就是冬天。万事万物，包括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道不都是一场黄粱梦吗，等你梦醒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不愿意醒，我也是。”王思鲤实在觉得烦闷道：“那我说这雪没扫干净就没扫干净了？你看它不是还是扫干净了吗。”老者徐徐道：“言之用心而非口，视之用心而非目。”王思鲤赌气道：“那好，我今天就不信了。”他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只觉得没有什么异样，再度睁开眼睛时却惊讶的发现那扫过的雪迹竟然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吃吃道：“老先生，您…没动手脚？”老者微笑不语。王思鲤又扫了一片雪，闭上眼睛，可再度睁开眼睛后那片雪又恢复了！他连续试了多次，却都是同一个结果。他又心生念想，结果大雪迅速消融、万物复苏，树木抽芽，泥土里钻出青草。然后他停止了思考，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王思鲤摊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老者笑道：“孩子，你经过的一切我都清楚，无论是你们说的现实世界还是梦中世界。其实它们本身都是不变的，我们生活在一个世界，做了同样的梦。这里的雪不是你的，不是我的，谁的也不是，它只是这个梦的。现实和梦不过是人的臆想。其一称为觉，其二称为梦。所以说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王思鲤茫然道：“那我该怎么办？”老者道：“世人皆笑痴人说梦，不过是鄙陋之见。能说梦者，从古至今，可有一人？我不能说，我只能让你自己做。”说着，他的手指往王思鲤的额头上一点。又是无数的画面和场景的变换，无数嘈杂的声音。现实世界，王思鲤的身体再度的抽搐起来，让本来已经在给王思鲤造棺材的周老头心中一喜，连忙扔了刀斧过来查看。周老头看了看王思鲤的情况，皱眉自语道：“奇了怪了，梦中梦中梦？”王思鲤在这次的梦境中竟然变成了一只鸟雀，所在的地方正是自己从狐仙镇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他所经历过的事情，一幕幕的从他的眼前出现。他像是一个客观者，又像是经历者，只是他也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逐渐记得一切，意识到自已突然出现的种种因素。当王清流重伤昏迷，自己被诸天强者争抢的时候。他的神智已经快要奔溃，他同样也在寻找一个人——他的娘亲。到后来他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她。于是他彻底的昏厥，梦境消散。王思鲤眼眶通红，呆呆道：“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他歇斯底里的吼叫，那个样子就像极了失去母兽的幼兽，虽然样子狰狞，可实际上比谁都脆弱。老者道：“你在为什么而疯狂呢？因为这个梦？因为这个现实？不，你是在为自己而怒。我早就说过，梦里的东西都是虚幻，现实的东西都是梦。老君说的对，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一切皆由无，哪来半点有。”他接着又在王思鲤眉心一点，王思鲤再度入梦。这时他化为一棵树，他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父母。不过确实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上下四周皆是黑压压的修士，王思鲤一手持剑，一手抱着一个婴儿，而他的母亲——敖红袖温柔的看了王清流和那婴儿一眼，然后微笑着拔剑自刎。王清流生平第一次丢掉了手中剑，也丢了心中剑。他一手抱着敖红袖的尸体从一众修士中离开，脸色平淡。在场的诸天强者无一人敢阻！王思鲤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是一种超越了肝肠寸断的痛楚，他想要做什么却动不了丝毫。他看到了天空酆都门户打开，看到了敖红袖的灵体元神飞出，他挥动枝叶想去挽留，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没想到，他竟然把敖红袖的灵体留下了大半！只有部分进入酆都。还没等王思鲤反应过来，一个身影从身边出现。正是那老者，他眉头紧皱喃喃道：“怎么可能？”王思鲤看着这大半他母亲的灵体不知所措。那老者道：“这个梦里，敖红袖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能留下她的灵体呢？这不是梦吗？这不对，这不对……”王思鲤突然跪倒道：“前辈说的，思鲤不能听懂，但是求前辈救我母亲！”那老者变得十分奇怪，时而年老，时而年轻，时而是男，时而是女，时而又变成一只鸟、一棵树……短短片刻，竟有上百种变化！他变回原来的样子，沉思道：“王思鲤啊，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这一抓，把我们所有人的梦都抓碎了。难道真的要困到那一个梦里？”王思鲤急切道：“请前辈救我母亲！”那老者看了他一眼，道：“你起来吧，既然梦已经变了，那老夫到底看看这梦究竟为何物。”说着，他将敖红袖的灵体拿了过来，当然按平常道理这灵体是无质的，可现在却被这两个人给否定了！老者扫视四周，发现了王清流那柄断水剑，伸手一指，敖红袖的灵体便进入其中。他对王思鲤道：“原来梦是不可变的，现在变了，而你就是变数，你的梦我看不得了。这敖红袖是残魂，能否活过来，我也不清楚了。”王思鲤感激涕零道：“前辈大恩，思鲤没齿难忘！愿……”那老者挥手制止道：“世俗之礼免了，只是这个人情你日后要还。”王思鲤称是。当他们再度出现在小院门口，一切都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老者道：“你已清楚浮生若梦的含义了？”王思鲤微笑道：“是”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光芒。那老者笑道：“想不到啊，这天下还有第二个人能理解这浮生若梦，周若愚那小子还差点喽！”王思鲤好奇道：“前辈和周老是？”那老者挥手道：“梦中人，不必说了。”老者又道：“你要回去？”王思鲤点头。老者又问：“你难道觉得活在这不好？”王思鲤露出一丝笑容道：“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说着他向老者行礼告别，身影逐渐消失。这门口空余一个老头。老头撇撇嘴自语道：“是不是梦还不一定呢，臭蝴蝶，又骗我……”说罢，他也消失在原地。过了一会，木门打开，一个和王思鲤一般大的小男孩拿着扫帚出来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