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的勇气
当尹容跌跌撞撞赶到手术室外时，手术已经结束，一具头罩白布的尸体正被推出来。
尹容跑到外婆主治医师跟前询问外婆的病况及人之所在，从头到尾，她都没有看尸体，一眼都没看！只因她坚信外婆肯定没事，她舍不得离开她们母女的！
医生冷漠地摇摇头，淡然地说了些“无能为力”“请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便扬长而去。对于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以为常，生老病死，这是不能抗拒的自然规律。
尹容只觉天旋地转，浑身发软，几乎立时瘫倒在地，尾随而来的蓝也恒连忙上前扶住她，无心去计较蓝也恒的举动，此刻的她眼里只有跟前的病床，慢慢、慢慢地来到床边，尹容颤抖着拿开床上盖住脸的白布，露出一张她熟悉的、却极其苍白的脸，梦中的景象真实出现于眼前了。
外婆的表情很安详，尹容猜，这是外婆这么多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没有痛苦，没有负担。本来今天下午，尹容就能拿到向高利贷借的钱了，但由于自己晕倒，耽误了取款时间，这才导致外婆的病故吧！
更是由于自己那可恶的自尊让她拒绝了好友的帮助，错过了救治外婆的最佳时间，是她！是她害死了外婆。越想越觉得自己罪无可恕，尹容的唇瓣因此变得惨白，久久发不出声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滴滴滑落，她的全身竟发起抖来。
自尊是什么？是害死外婆的利刃，是狗屁不如的东西！
一直蜷缩在角落嘤嘤哭泣的尹明真乍一见到白布下母亲的脸，便发狂大叫着朝病床扑来，使劲地摇着李珍的尸体，期盼将她闹醒。
望着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尹容愈发自责难受。但是，她只是紧紧咬着下唇，狠狠忍着，直至唇瓣渗出血丝，也只是任凭泪水奔流，而不哭出声来，这使一直在她身侧的蓝也恒心疼不已。
护士小姐不耐地催促他们让路，可碍于蓝也恒这样英俊的小帅哥在场，用语尚算和气。此时，还算理性的蓝也恒向白芷使了一个眼色，白芷会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上前去把尹明真扶了开去，而一直靠蓝也恒支撑着的尹容，在见到外婆的遗体消失于拐角后，一下子倒入蓝也恒的怀中，终于哭出声来。
……
距离尹容外婆逝世已有两个多月了，紧跟而来的，是学校马上要开始的期末考试，这使得在校园内悠闲散步的人数急剧减少，当然，像蓝也恒、资功羽这种智商颇高的天才少年除外。
犹记得两个月前，捧着外婆骨灰的尹容一脸脆弱的平静，如同一尊失却灵魂的陶瓷娃娃，蓝也恒也因此发现，自己宁愿见她给自己摆脸色，也不愿见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即使并不是为他。这是否能说明，自己之前的“归类”只不过是一次不成功的策划？
尔后，蓝也恒又从白芷那里知道了尹容的事情，这让蓝也恒汗颜并嘲笑自己的肤浅。或许，重责在身的她心思从来就没有放在他身上过吧！
这样的女生让人心疼，蓝也恒也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喜欢上了尹容，喜欢上了这个特殊的女生，无法因为她的漠视而让他放弃关心她，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当初还好没有让她从身边悄悄溜走。
虽然有少少自负，但蓝也恒也不是一个骄矜到不肯放下身段追求所爱的人。只是他明白，现在还不是要展开猛烈攻势的时候，温情抚慰，让尹容慢慢习惯他的陪伴，应该才是比较恰当的方式。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尹容因为已经不愿意再去承受任何失去的痛苦，而蓝也恒恰巧又是她最不愿意失去的人之一，所以收敛了对蓝也恒的疏离态度，二人成了名义上的“好友”，即是那种介乎恋人之下，朋友之上的暧昧关系。
但是偶尔尹容下意识的疏离还是让蓝也恒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其实还没有真正进入到尹容的内心过。
“恒，你是认真的？”沉默良久，资功羽还是开了口。
“嗯！”蓝也恒神色郑重地点点头，他很清楚自己的举动所代表的含义。
“考虑了所有的后果？”资功羽牢牢锁住好友的表情，不想放过一丝端倪。
“是的。”
“你确定她会与你一同面对？”资功羽又补上一句。
“……”这一次蓝也恒犹豫了，的确，他很不确信。因为比之前更了解她，他也就更明白尹容有别于其他可以一门心思花前月下的女生，或许她对自己也有一些特别的感觉，但是却不一定愿意浪费时间和有限的精力来为他伤神。一直以来都自信满满的蓝也恒头一次这样的不自信，她是如此的特殊，以至于他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会像他爱她一样，愿意等他并陪伴对方一辈子。
看着死党怅然的模样，资功羽紧皱的眉头却松了开来，在爱情里面，有多少人是能说清楚其中的是非对错的呢！叹一口气，资功羽拍拍蓝也恒的肩膀：“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好好努力吧，既然真喜欢上了，就放纵地疯狂一回，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或许这局你能以完胜而告终那也说不定呢。你要记住——”资功羽顿了顿，用很郑重的口气继续说道，“我会一直支持你。”
蓝也恒动容的说道：“谢谢，好兄弟！”
……
远处传来的喧哗叫嚷声几乎冲破尹容的耳膜，她停下匆匆的脚步，是校篮球队在打球。尽管临近考试，但因为是他们，所以，观众席上仍旧有很多女生心甘情愿助阵，激情洋溢，热闹非凡。
两个月的时间真不算短呢，自己居然又能若无其事的在校园里漫步了，尹容自嘲一笑，倒是赚的钱比较“专一”，无论时光如何飞逝，都能停留在同一水平线，永远那么的少。呵，无能的家伙！
一阵更高亢的欢叫声转移了尹容的注意，是蓝也恒和资功羽！他俩缓缓步入场中，资功羽小跑几步，接过队友抛来的球，来了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这明摆着耍酷的行为竟仍获得场下的尖叫连连，资功羽也不失时机地朝观众席上的女生展开一个阳光俊朗的笑容。尹容受不了地摇摇头，凭着之前的几次接触，尹容直觉认为真正的资功羽并不是在人前表露的模样，但那又如何！反正都和自己无关，由于蓝、资二人的出现，一些忙着去图书馆的女生也抱着书定在了球场边缘，这使尹容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发光体。
此刻的蓝也恒微笑着站在场边，看好友风采毕露。其实，蓝也恒的篮球技术绝不亚于资功羽，只不过他不喜欢这个项目而已，相较篮球，他更喜欢田径。……田径……他想到了尹容。不经意间抬头，他看见球场另一端正发呆的她，接收到蓝也恒意外且灼热的目光，尹容向他淡淡一笑，便离开了球场，蓝也恒的眼睛一直留在她的身上直至人影消失。
而匆匆离开的尹容心里其实忐忑不已，两个月来，蓝也恒对她所付出的关心和爱护，奉送的殷勤与体贴，确实让尹容感动不已，只是她怕自己将那一层窗户纸捅破的时候，蓝也恒却告诉她，之前为她做的一切并不是因为爱她，仅仅因为她很特别，再加上同情她的悲惨遭遇而做出的关心之举。
有时候，或许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在意超越底限的时候，对对方的要求与期望就有了更高的要求，尹容此时确定自己早已经跌入蓝也恒的温柔陷阱中，爬不上来也不愿自拔。只是要让她开口将这样羞人的感情表达给他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其中除了羞涩还有自卑，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有爱他的权利。
爱情呵！她有资格拥有么？她能要么？她不确定。她唯一能知道的，是自己身上的责任，外婆这一撒手，照顾妈妈的重担就全落在她身上了，而她还没有达成让妈妈幸福的心愿，又怎么配去享受爱情这种东西！所以即使很痛苦，但是她却只能逼自己去享受现在朦胧的感情，不去妄想有“名分”的一天。
再说，外婆的死告诉她一个道理：钱比人可靠。如果有一天，她到了不得不嫁的年龄，那么，她也只会去找一个家道殷实的男人来走完自己的下半生。或许，人家会看她不上，但是，为了钱，她会努力的，即使——不择手段！至于幸福与否，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只要能让妈妈生活舒适，更不会因为没钱而治不起病，那么，她快不快乐，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终生遭受夫家的白眼，为了母亲，她也认了！
……
而这样一个势力、庸俗的女生尹容，配不上对她关怀备至的好男生蓝也恒，他值得拥有一个各方面都比她出色很多的女生。虽然，蓝也恒的家世不够煊赫，但是，以他的能力，成功发达只是时间问题，他完全有资格匹配任何一个好女孩儿。而利用男人这样卑鄙的手段，她绝对不愿意在蓝也恒身上实现，因为爱他，所以这份感情她希望能够干干净净的，没有掺杂任何庸俗的东西，一如对白芷的友情，爱情她也要最完美的存在。
所以即使相思，她也只能继续沉默，能静静地看着他就足够了。她希望将来她能在蓝也恒挽着其他女孩的手走上红地毯的时候，自己起码能作为他曾经的好友见证他的幸福，然后无怨无悔地去面对自己的下半生。
但是一想到蓝也恒将来会对另一个女孩展露出那温柔的笑，她的心竟隐隐作痛起来。她狠狠地摇了摇头，企图忘掉那令她陌生的丑陋的心态。“放手也许才是对他最好的爱的表现。”最后望了一眼仍旧喧嚣的篮球场，尹容这样告诉自己。
……
早在外婆死后的第二个星期，尹容便恢复了在W工作。死者已矣，虽然无限悲伤，但是，生活却不得不继续下去。如果说外婆在世时，她只是以微小的力量帮助外婆养家，那么现在，自己就必须以双肩完全承担下这个养家的重任。W的工作薪资是所有打工地点中最高的，尹容当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快步朝W赶来，尹容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昨天母亲又发病了，折腾了一个晚上，凌晨5点她才睡下。自外婆死后，尹容便不再住校，而换成了走读，虽然来来去去有些辛苦，但是，妈总得有人看着，而她唯一的亲人又只是自己。所以，现在的尹容每日不断穿梭于学校、家以及各个打工地点，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刺鸟，传说中从出生以后就不得不开始飞翔，永无休息之日，直至飞得力竭而死的一种悲剧性鸟类。尹容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停下奔跑的脚步，或许……真要至死方休！
巨大的疲惫感不止一次地攻击着她，但是，她却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要继续坚持。轻叹一口气，尹容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蓝也恒的模样，他有力而温暖的怀抱，使她想放纵自己投入他的怀中，安心做一个单纯幸福的小女生。但是这仅限于幻想，尹容自认为已经过了那个可以做梦的年龄了。
想到蓝也恒每次面对她时都无意流露出的疼惜的表情，尹容再一次认为蓝也恒对她的特别感情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她的境遇使他产生的短暂而不理智的怜悯之情，那绝不是爱情，就算勉强称它为爱情，可将来过了这段热恋期，他或许就会害怕再与这个困苦的家庭染上关系而要与她决裂。毕竟，他不是豪门之子，没有做慈善家的本钱，他应该不会愿意给自己平白增添一个沉重的负担。人总是会为自己的利益而考虑的，男人更是如此，就像那个男人……
虽然尹容不认为蓝也恒是这样没品的男人，但是世事难料，结婚誓词都是大同小异，结婚的人们都带着夸张幸福的笑，可是却也不是每一对新人都能相守到白头的，所以，她宁愿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