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家变陡生
W英语补习学校，在本市极具知名度，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的小孩都会被送到这里来进行学前培训或加深性英语学习，之所以让宝贝来外面读书，而不是请家教，是因为在这些家长心中，未来的家族接班人，除了具备出众的学识，还必须善于交际。因此，承载众多显赫家长希望的W对工作人员的挑选极其严格，而尹容正是通过层层刁钻的考验才最终脱颖而出。
站在现在这个讲台，尹容感到十分庆幸，毕竟以自己的学历，能当上W的助教已是纯属侥幸，因此，她格外珍惜自己这个机会。
现在，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守着这群三年级的小学生完成单词背诵，以保证学习质量。
正当她暗自得意自己带的这帮小鬼还算乖巧时，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小男孩却猛地弹跳起来，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尹容一把抓住他：“单词没背完，不准走！”
小男孩挣扎半天都没挣开尹容的手，恼恨不已，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丑八怪，你如果想在W干得长久一些的话，就马上放手，否则，我保你干不过三天！”尹容为这个叫乔小阳的小鬼狂傲无理的语气感到气结，也许他家是有些势力，但小小年纪却已经学会仗势欺人了，这还了得！
于是，她更加用力地逮住他：“单词没背完，你哪儿也别想去！”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么双目交战起来，教室里的其他孩子大气不敢出一声，紧张地观察着战况，好久没有老师敢触乔小阳的“虎须”了，现在可是新鲜的紧呀！
最后，乔小阳终于妥协：“老师，我今天真有事，明天我一定会把今天的单词补上的，行吗？”
“不行，今日事，今日毕！”狠狠瞪了尹容一眼，乔小阳不甘地坐回座位，回到座位时，他故意弄出巨大声响，尹容装作没听见，对他不予理睬，让乔小阳很挫败。
时近正午，班里的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乔小阳！尹容知道他是有意的，他很明白W的规矩：学生任务没有完成，助教不允许先走。乔小阳挑衅地看着她，似乎在说：“不让我走，你也别想溜！”
尹容浅浅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然后意态悠闲地随意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并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对他说：“慢慢背，我不急。”
乔小阳气愤地站起来，狠狠地说：“我能背了——助教——老师！”
后面几个字好艰难的从乔小阳的嘴里挤出来，真是，低估这女人了！他恨恨地在心里想。
……
就在白芷第N次看表，并面临情绪崩溃边缘时，尹容及时出现，瞥见好友不善的脸，尹容讨好一笑：“小芷——”
白芷瞪她一眼：“今天又是什么原因？”这可不能怪她小气，可是尹容迟到的习惯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怎么预防，她还是会因为各种很乌龙的原因迟到。更可气的是，她这项特异功能只会发生在各个非工作场合，换句话说，就是去所有没钱赚的地方，尹容都会迟到，很不幸的是这也包括她——尹容的死党白大小姐。
为求得“坦白从宽”的发落，尹容当然就把早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给了白芷，甚至还添了不少拟声词，以加强表明当时的情形是多么的无奈。而当她提到乔小阳的名字时，白芷有些惊讶：“是他？”
尹容挑挑眉：“你认识那小鬼？”
白芷“嘿嘿”讪笑两声：“不是很熟，但是我知道他的身世很可怜，你有空就多关心一下他吧。”
“他可怜？！”尹容一脸的不信，嚣张的小鬼怎么看都是被父母惯坏的样子，可怜绝对与他不沾边。哼，那小鬼遇上她是栽定了！
……
被死党折腾了一下午，尹容拖着残躯有气无力地向寝室走去。“尹容！”她回过头来，是蓝也恒。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蓝也恒关心地问：“不舒服？”
尹容抬起手臂乱摇了摇，以示回答，看着她那样，蓝也恒也不好再问下去，但是，他还是很想知道：“你家不是在本市吗？今天是周末，怎么不回家住？”
“那你呢？你不也是本市的！”尹容把问题推回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还不是因为学生会工作！”
“哦，我明天才回家，呃——对不起，我今天想休息了，我们改日再聊吧。bye-bye！”匆匆敷衍两句，尹容便逃也似的奔进公寓。
不愿在他面前提及家人，因为那是一个被她在心里上了锁的领域，不愿和别人说起，与面子无关，尹容只是不希望因为同情之心而收获一些廉价的友情……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尤其是在他面前，她总是莫名的想要将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展示出来，而“家”这个词语，却总是能让她想起自己最卑微的一面，这样的她一点也不美丽，这样的她，不愿意被蓝也恒发现。而这个认知让尹容手脚发软，因为她对蓝也恒的在乎程度似乎正在逐步增加，很快就会超出她的负荷。
而这是不被允许的！
看到她仓皇逃离自己的样子，蓝也恒有些不解，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态度说变就变？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他能明显感知尹容矛盾和彷徨的情绪。这原本不能责怪她，毕竟有时候女孩子爱胡思乱想，但是尹容是特别的，她比一般的女孩成熟聪明，可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单方面的一厢热忱，虽然偶尔蓝也恒能听见尹容内心的冰墙融化的声音，但是那只是一瞬而过的事情，快到蓝也恒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是一个自信满满的人，可是在尹容的身上，他却在慢慢丧失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份自信，这样的蓝也恒不符合他对自己的要求，因此蓝也恒开始觉得迷茫，为这个其实很普通的女生，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
“妈，我回来了。”回到自己那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家，带给她强烈窒息感的并不是这狭小的居住环境，而是她的母亲，她一直深爱着的、却也为之心痛的母亲。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再加上精神上的打击，四十多岁的尹明真却已经如六十岁的老妪一般，而此刻，披头散发的尹明真见到女儿后，便猛冲上前，一把抓住尹容的双肩，死不松手。顾不得疼痛，母亲骨瘦如柴的手刺伤了尹容的眼睛。
“小容，你回来啦！你昨天怎么没回来？前几天也不见你回家，你去哪儿了？难道你——你也不想要妈妈了？”尹明真苍白瘦削的脸上，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显得尤为突出，而此时，这双饱经风霜的空洞的眼因为联想到女儿可能也将把她抛弃，一下子便蓄满了泪水，“你也想走，你也要走，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要丢弃我？”一连串的逼问，使尹容找不到开口的机会，而尹明真也不待尹容回应，便蹲下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尹容深呼一口气，努力把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狠狠逼回。又是这样！自从当年那个男人抛弃了她们母女，母亲的精神状况便每况愈下，直到后来经常的间歇性神志不清。为了给母亲治病，外婆帮她卖掉了装有童年幸福回忆的宽敞的家，搬到这里；为了给母亲治病，十三岁起，尹容成了小大人：卖报、洗盘子、捡垃圾……生活的贫苦使小小的尹容不知在暗地里哭过多少次，为妈妈，也为自己。
可是，当她了解哭不能解决问题后，她再也没有让自己掉过泪，她不断地逼着自己变强，她没忘自己的愿望：她要给妈妈幸福，要让那个男人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多么愚蠢！后来，在自己的努力以及外婆的接济下，尹容终于迈进了大学校门，这是她向自己的理想跨出的有力的一步。
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年迈的外婆，因为长期艰苦的生活，胃病开始频繁复发，最近还有加重的趋势。尹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此在课外，她更加拼命的赚钱。只因她悲哀地知道：假如自己挣钱的速度不够快，挣的钱不够多，很快，她就会失去一位挚爱的亲人。
“女儿，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尹明真已经停止哭泣，小心翼翼的站到尹容身旁，紧张兮兮地望着她，深怕尹容一不高兴就不要她了。望着母亲那神经质的模样，尹容满是疼惜。
所谓的“爱情”，把母亲害得如此之深，因此，她不应该再去奢望和相信那如镜中花、水中月的爱情，绝对不要！思绪至此，尹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蓝也恒那张沉稳帅气的脸来，这让尹容的决心有小小的动摇，或许，或许他会不一样？甩甩头，尹容强迫自己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许他真的和那男人不一样，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她配不上他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竟开始微微泛疼。
一会儿，尹明真的精神似乎恢复，神志清明了很多，她看出尹容强忍的悲伤，叹息一声，尹明真轻轻抚弄女儿柔柔的却没多少光泽的发，内疚地说道：“小容，是妈妈让你吃苦了，你这个年纪，该是自由自在享受青春的时候，可现在，却因为我——”说话间，尹明真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怕妈妈再犯病，尹容一把搂过母亲：“妈，我很好，这样的青春我过得很充实，也觉得很有意义。我们也都会很好，所以，你一定要乐观的面对每一天，这才能让我放心啊！”
“是啊，你为了他折磨自己六年，足够了。”
“外婆！”尹容欣喜地跳起来，“你回来了，我好想你哦！”
为给女儿治病并且好好照顾她，为孙女能安心住校，李珍也卖掉自己的房子，同她们挤在这间陋室，也幸亏那笔钱，自己心爱的孙女才能上大学。
“小容啊！”满头白发的李珍堆起满是皱纹的笑，得意地扬了扬手上的购物袋，“今天你回来，咱们吃点好的，所以我决定做你最爱吃的芙蓉蛋和豆豉鱼！”
贫苦的生活使尹容一家学会了知足常乐，但是，尹容仍为自己坚持上大学而让外婆和妈妈生活清苦成这样自责不已，所以，她的鼻头又开始不争气的发酸。
“呃——”李珍的眉微蹙。
“外婆？”
“妈？”神志清楚的尹明真其实是一个细心的女子，她知道母亲的胃病又犯了，尹容也不笨，关心之色立现于脸上。
李珍见尹明真母女紧张的样子，不想让她们操心，所以强忍不适，回以一个慈爱却又显得力不从心的笑：“没事，喘气而已——”话还没说完，又一阵剧痛凶猛地袭来，李珍如狂风中的枯叶般，摇摇晃晃地坠倒在地，晕了过去。
“妈！”
“外婆！”
声音凄厉，响彻云霄……
……
看着病床上脸色惨白的李珍，尹明真忍不住埋首哭泣：“都是我，如果不是为我，妈也不会病成这样还不能医治。”
尹容没接口，安慰的话实在因为极度悲伤而说不出口。胃癌晚期啊，怎么办，恐惧感将尹容完全淹没了。不是没有预见过今日，只是，这实在是来得太快、太突然。
外婆只有妈妈一个孩子，非但不能让她安享晚年，相反，还让她操心劳累。尹容又开始憎恨起自己为什么要上大学，如果早早全心投入工作，外婆应该会轻松很多。
在尹容印象中，从妈妈开始生病那天起，外婆的退休金就再也维持不了三人的生活，虽然当时的尹容也开始打工，但小小年纪的她，薪资少得可怜。为了她们，外婆又去找了一份清洁工的活儿来贴补家用，用人单位也一度因为外婆年纪问题而拒用她，但最后，还是耐不住外婆的苦苦哀求而勉强继续雇用了她。日出晚归的奔波劳累，使即将迈入古稀之年的外婆终于因为操劳过度而倒下。
仰头，尹容让奔涌而出的泪水倒流回去，她不能就这样放弃挽救外婆的生命，尹容盘算着这几年来，自己的勤奋使家里多少积攒了一些钱，够外婆在医院撑上几日。现在，她得赶紧去想办法筹钱，只是……望着仍在嘤嘤哭泣的母亲，尹容为难不已，母亲的病如同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多久会炸开！尹容就这样心急万分的站在病房里，一时没了主意。
白芷！尹容眼睛瞬间一亮，此时她只信赖她。不再犹疑，尹容拨通了白芷的电话……
挂断电话的十分钟后，白芷立即赶到了医院，她太了解尹容了，不到万不得已，尹容是绝不会开口求她的。尹容的自尊心从来就强到一种她不能理解的地步，而刚才的通话中，她却轻易听出尹容的恐惧，这对真实情绪从不外露的好友来说是罕见的。
来到病房，看见三人的模样，白芷的心也开始难过起来。
好友的火速到达使尹容感动不已：“谢谢你能来。”
白芷轻轻摇摇头：“谢谢你能相信我。”尹容的家庭，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她白芷了解得最清楚，因为这一份信任，白芷只能用最大的关怀去回报。两个女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虽然她们的笑看上去是那么悲伤，但其间流转的友谊却是温馨而美好的。
望着好友外婆那痛苦的样子，白芷问：“需要我帮忙吗？”尹容知道，白芷是在问她要不要提供经济帮助，虽然外婆的病不能再拖，尹容却宁愿去借高利贷也不愿找她。
在她看来，如果两人之间有了经济方面的交集，那这份友情就会有了污点，朋友应该是平等的关系，即使白家完全有能力借出一笔对她而言是天文数字的钱来，但在尹容的心中，她与白芷的友情同等于亲情，她不愿有任何瑕疵，所以她选择拒绝。白芷知道尹容的脾气，知道勉强不得，只得叹口气作罢。
诚恳的拜托白芷照看外婆和母亲后，尹容便开始奔走于自己打工的各个地方，与老板商量预支薪水的事，虽然对于外婆的手术费是杯水车薪，但是聊胜于无。只要有一丝希望，尹容都不会放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