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关于洛贵妃狐媚惑主的谣言再无人提及，人人都知道，昨夜里大牢里关押的传播流言的女囚被割了舌头。
此事传到慕凉耳中时，慕凉正在喝葡萄煲的红豆莲子羹。
听完消息的时候，慕凉只觉反胃，一口羹还没到喉咙便反了出来，弄得慕凉衣裙上都是。
“娘娘，您慢些。”葡萄心惊，轻抚慕凉的背，又拿手帕擦了擦慕凉的衣裙：“奴婢服侍您把衣服换了吧。”
慕凉被扶着起身，想到陆离的残暴，一股寒意从慕凉的脚底凉到心口。
在西漠的时候，陆离明明温文尔雅，甚至连风月楼都羞涩成那般，那时的他，是一个情窦初开少年郎的模样，如今怎会如此？因为洛贵妃吗？
想到洛贵妃，慕凉的失落马上替代了反胃的恶心。他会为了洛贵妃拔了传播谣言宫女的舌头，那会不会那日也会为了洛贵妃杀了她？
“娘娘，您怎么了？”葡萄看慕凉双眼失了神，轻声在一旁问道。
“无碍！只是觉得……他未免也太残暴了些。”慕凉摇摇头，秀眉紧锁。
这和她曾认识的陆离不一样，现在的陆离残忍而又莫名其妙。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葡萄却好像习以为常一般：“娘娘，皇上这样，也是为了让宫中流言平息。”
看葡萄脸上毫无惊讶和恐惧，慕凉忽然问道：“他曾经，也是这般模样么？”
葡萄笑笑，说：“皇上做什么，奴婢这些做下人的无权干涉。”
慕凉只觉浑身冰凉，不知是对陆离的恐惧，还是对陆离的失望。
换好衣衫后，慕凉觉得发闷，便让葡萄带着自己出去走走。
九月初的京州，开始了秋季的更替。宫中的槐树还是绿油油的，只是树下静静地躺着几片枯黄的残叶。
正当慕凉凝神于凋零的枯叶时，陆离神色如常，出现在慕凉身后，止住了葡萄的问安。
齐翀对葡萄使着眼色，葡萄会意，瞧瞧的随着众人一同离去。
慕凉在想，何时才能结束她在京州的生活，回到西漠去。
“你在想什么？”陆离突兀的声音在慕凉身后响起，慕凉如梦惊醒一般，浑身打了个哆嗦。
猛的回头，陆离俊逸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玩世不恭而夹杂着城府。
慕凉一惊，想要叫葡萄离开，这才发现，周遭环境只剩下二人。
慕凉有些惊慌，提起裙摆，转身预跑。
陆离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臂，面色有些低沉：“皇后见到朕，都忘了行礼么？”
慕凉一颤，从他手中挣脱，福身低下头不再瞧他一眼：“给皇上请安。”
陆离眼眸中的低落转瞬即逝，也没有说让慕凉起身的话语。他薄唇上扬，缓着步子绕到慕凉身后，一字一顿的说：“皇后可知，污蔑嫣儿的贱婢是凤蔼宫的人？”
慕凉更是心惊，原是从凤蔼宫传出去的流言啊，她一个凤蔼宫的主位，竟刚刚得知流言的源头。
“我没有说话那些话！”慕凉提高音量，“那都是你们选派的人，与我何干？”
陆离弯起嘴角露出笑意，“皇后真应该好好管教手底下的人，朕只会为你惩治这一次。”
慕凉咬牙切齿，豁地站起身，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陆离：“我没说过就是没说过！我生平最讨厌别人构陷我！”
陆离眉头轻轻皱起，他没想过慕凉会用那种怨毒的眼神与他对视。
慕凉恼怒，又福下身子，强忍怒意的说道：“我身体不舒服，告退了。”
说完，慕凉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处，背影消瘦而单薄。
陆离眉头皱的更深，他知道他这次又伤害了慕凉。本以为表达出不在乎是另一种保护，可这种方法啊，只会让两个人渐行渐远。
夜晚的时候，齐翀得到消息，在陆离面前说：“凤蔼宫现在乱成一团，除了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镜檀和葡萄，都被娘娘赶了出来。”
陆离紧皱的眉头舒展，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以慕凉的性格，固然会赶出去所有人，包括太后的眼线。”
齐翀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陆离看着他，轻声说：“说吧。”
齐翀叹气，说：“皇上，您这种做法固然会保护的了娘娘，可……也会让娘娘伤心啊……”
陆离复杂，良久才开口说道：“朕怎会不知道，只是现在，别无他法。”
“希望娘娘能体会到您的良苦用心。”齐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莱茵殿
岚心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匆忙跑进殿中。
坐在软垫上刺绣的洛嫣儿闻声抬头，见是岚心，便语气里带着责备：“岚心，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里是皇宫，不可冒失！”
岚心顾不得解释，满眼喜悦的看着洛嫣儿，说道：“那些流言是皇后宫中传出来的，如今皇上已经拔了那个贱婢的舌头，还有皇后！皇上上午已经警告了皇后，奴婢刚听说，现在凤蔼宫乱作一团！皇后娘娘除了自己贴身宫女，将其他宫人都赶了出来！”
洛嫣儿闻言瞪大杏眼，瞳孔骤然放大，指尖的绣花针竟刺破手指，溢出黄豆大小的血珠。
本以为那日他所说的惩罚，不过挨几个板子而已，怎会拔了舌头？皇后岂不是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伤害了皇后的宫女，皇后一定很难过吧……
皇后眼里一点也没有所谓的心机，洛嫣儿看到的只有纯真和善良。洛嫣儿知道，眼中情感再多，但纯真和善良的那股劲，是装不出来的。
她也知道，流言，一定不是皇后说的。
新婚那晚，本以为陆离会与皇后共枕，却在午夜时分，满身酒气闯入莱茵殿中。还有合欢饭，听说最后皇后将陆离赶了出来。
可洛嫣儿是深爱陆离的，她曾迫切的希望陆离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可如今，不知为何，却背负着愧疚感。
“贵妃娘娘！”岚心看着洛嫣儿手指上的血珠，大惊失色。
洛嫣儿从岚心的尖叫中回过神来，猛的站起身，往外跑去。
“娘娘！您去哪？”岚心上前拉住她，“包扎伤口要紧啊。”
洛嫣儿眉头轻皱，樱唇动了动：“去凤蔼宫。”
岚心以为自己听错了，除了震惊，还多了些疑惑。
洛嫣儿叹了口气，“皇后不是坏人，比起那些背后背着利益荣辱的朋友，我更欣赏皇后的真诚与善良，皇后现在应该很难过。”
“娘娘？”岚心不可置信。
洛嫣儿没有理会岚心的劝阻，转过身，直奔凤蔼宫跑去。
凤蔼宫安静的异常，当洛嫣儿到门口时，连个通报的人影都没有。
果然全都赶走了。
洛嫣儿忽然有些内疚，站在宫门外，踟蹰不前。
见到她应该说些什么？她现在应该很讨厌她吧，因为自己，皇后又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洛嫣儿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颜面在见慕凉，犹豫着，不曾向前一步。
慕凉刚好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便看见站在门口似乎在想事情的洛嫣儿。
“哎！洛贵妃！”慕凉惊喜的喊着。
洛嫣儿抬眸，看见慕凉兴致勃勃的冲自己挥手，脸上充满了愉悦得神情。
洛嫣儿只觉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慕凉依旧神色明媚。
见洛嫣儿愣住，慕凉索性小跑过去，有些难掩的欣喜，说道：“洛贵妃，你怎么来了啊？”
“臣妾……”洛嫣儿刚刚张口，慕凉便打断她：“外面风凉，随我进屋说。”说着，便牵起洛嫣儿紧张的有些发凉的手，往宫内走去。
坐在看似繁华实则朴素的凤蔼宫内，洛嫣儿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自在。
镜檀端上了两杯茉莉花茶，茉莉花茶的香气吸入鼻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喝茶！”慕凉兴冲冲的指了指茶盅。
洛嫣儿点头，将茶盅放置嘴边，又将茶盅放回桌上，忽然跪下身，吓了慕凉一跳。
洛嫣儿说：“臣妾有愧于娘娘，本以为流言过段时间就会消失，没想到……是臣妾不及时处理，惹娘娘不快。”
慕凉听了后，先是愣了愣，原来洛贵妃深夜前来是来跟她解释啊。
慕凉的确有些嫉妒陆离对洛嫣儿的好，可同时，又很喜欢洛嫣儿这个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不知为何，慕凉觉得洛嫣儿身上的那种气质，与生俱来，着实令人欢喜。
“你快起来！”慕凉跳下软垫，想要扶起她。
“娘娘，是臣妾没有处理好，才会令您失去凤蔼宫的宫人……臣妾恳请娘娘责罚。”洛嫣儿一脸自责。
慕凉忽然被洛嫣儿的行为逗笑，一把将她扶起，笑着说：“怎么能怪你呢，赶走他们本是我的意愿，我最不喜被众多人盯着，如今也算是借着你的光让我有了理由摆脱他们！一天到晚被他们盯着，一点自由都没有。”
洛嫣儿闻言一愣，良久，才嗫嚅的问道：“那娘娘可有生臣妾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说起生气，我可生得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陆离！”提起陆离，慕凉心里烦闷得很。
“陆……陆离？”洛嫣儿艰难的念出那个早已铭记于心的名字，又震惊的看了一眼慕凉，这深宫里，可直呼陆离名讳的，除了太后，天下间恐只有慕凉一人。
她从小便遵从女子的三从四德，生怕哪日出了差池，给家族蒙羞。她心里特别渴望有朝一日，也可唤他“陆离”，可骨子里的规矩清晰的提醒着她，不可越矩。
洛嫣儿时常羡慕慕凉曾经可以纵情在草原上奔跑，还可以始终做着自己。
慕凉本想将陆离在西漠与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对洛嫣儿讲出来，可如今她也明白，明明自己才是洛嫣儿与陆离之间的阻碍，况且，陆离不是也否认了他们在西漠的种种吗，又何必惹出事端。所以她选择隐瞒那些事。
“不是……皇上，是皇上……”慕凉尴尬一笑。
洛嫣儿轻笑，眼里闪烁光芒。
“不过，陆离他未免有些太残暴了。”慕凉想到他拔了宫女舌头的事，不寒而栗：“乱传播流言是那个宫女的错，可……”慕凉心惊，便不再说下去。
“怪我……”洛嫣儿低下头，轻轻叹气。
慕凉没有搭话，她看着洛嫣儿，她身上散发着弱柳扶风的柔弱，仿佛她一叹气，这天下都要为了倾泻暴雨一般。
怪不得陆离会那么爱她，有流言伤害了她，陆离竟选择如此极端的办法保护她。慕凉觉得有点羡慕洛嫣儿，可以有人无条件对她好。
而陆离面对慕凉时，面色只有厌恶，这再一次让慕凉相信，在西漠发生的种种不过是陆离的玩闹。
女孩子之间的友谊很快就可以建立起来，比如二人共同喜欢听黄梅戏，又比如二人都喜食芙蓉酥。
当洛嫣儿提到《秋娘》这部戏曲时，不知为何，慕凉那种熟悉感又传来，仿佛自己也曾听过一般。
最后，洛嫣儿送了慕凉一包香囊，里面装满了月樱花。
“哇！”慕凉瞪圆了乌溜溜的双眸，将香囊捧在手中，仔细瞧着。
一针一线如此厚实，玫红色的面料上绣着两只蝴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飞了出来。
很久以后，慕凉才知道，洛嫣儿得女红天下竟无人可超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