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苑里，院子里大部分花卉的花期都已经过去，只剩下郁郁葱葱的草木，杨小姐坐在海棠树下，手上执着狼毫，宣纸上寥寥几笔勾勒着一位男子。
丫鬟吱儿进了院子，走到杨小姐跟前。
杨小姐头也不抬，问道：“可是爹爹要让奴家见柳二公子？奴家还要准备准备，便让柳二公子等一等。”
没想到丫鬟却摇头，亦有几分困惑道：“小姐，老爷说让您不用担心柳二公子的事儿，老爷已经回绝了柳家。”
听了丫鬟的话，杨小姐像她以为的那般高兴，只觉得浑身懒懒的，半点精气神都提不上来，心里跟缺了个大口子似的，空荡荡的，怎么填也填不满。
杨小姐淡淡道：“哦，那依了爹爹的意思便是。”
“小姐，您怎么又画这副肖像啦？您真的没有见过这位公子吗？奴婢嘴笨，都不知道要用什么好话去形容小姐笔下画的这位公子，实在是太像天上的谪仙了。”
杨小姐闻言一怔，愣怔地看向自己笔下的男子，那种陌生里带着熟悉的感觉又袭上心头，她竟也记不清从何时开始画的这张肖像，又统共画了多少副，只记得库房里堆了几箱子。
“奴家要是见过，你整天跟着奴家又怎会不知？”
丫鬟吱儿嘟着嘴：“可是小姐画得太细心了吧，连耳后的一颗小痣也点了上去，您说没有见过，奴婢真的不信。”
“可能，大抵是梦中见过的吧。”
“你说这世间的精怪竟也有如此重情之人，真是不可思议。”回程的路上，林木聊起了那梦魔，嘴里满是唏嘘。
“精怪怎么啦？精怪难道就不能有感情？在精怪的眼里，凡人才是最没有感情的呢！我看你这还比不上精怪呢！”陈婆不等两人，扬长而去。
林木抚着被陈婆砸过的脑门，纳罕道：“我哪里又惹到她啦？嘶——娘的，可真疼。”
清昕幸灾乐祸地瞅了林木一眼，嬉笑着道：“精怪确实比你有感情啊，你想想那梦魔对那杨小姐，啧啧啧，灰飞烟灭，死得不能再死，观主嘛，再怎么大年纪，还是妇人嘛，总是对这些个男女的悲欢离合同情的很，你还撞她枪口上去，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陈婆同情别人？
我认识的陈婆真的有那个意识？
林木万分怀疑。
那梦魔死后，梦境便在几个呼吸之间就破碎了，清虚观的几人连同杨大人都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中，就连杨小姐也一同醒了过来。
不过，却是个没有梦中记忆的杨小姐。
这梦魔为杨小姐编织的梦境，结果记住梦魔的人却是陈婆等人。
杨小姐的醒来，加之杨知府也逃离了梦境，便留了众人几天，他们回程的时候，不止拿了那五十根金条的报酬，杨夫人还附赠了一小匣子的‘香油钱’，几人算是满载而归，只是心情却并不是十分高昂。
道了清虚观那座山头的脚下，陈婆立在原地没有动，林木走到陈婆身后，“观主，您还在等着我跟清昕啊。”
陈婆没有回他。
清昕用手肘碰了下林木肩背，待林木回头看的时候，将下巴往前方一抬，示意林木赶紧看看。
林木看过去，顿时明了陈婆为什么停在原地了。
这还是清虚观山下所在的地方？
这条通向清虚观的小路本来杂草丛生，众人都没有什么闲工夫去处理，主要是工程太大，观里几人实在忙不过来，没想到这才走了几天，小路被拾掇出来了不说，路甚至还被人拓宽了，杂草全都被拔了个干净，旁边还种上了侧柏，这些侧柏都不是小苗，是好几丈高的大树，不知道被人从何处搬了来，移载在两旁。
两排侧柏的枝丫上系了好些个红绳，有些矮点的枝丫甚至被系了满满当当，连个空处都没有。
林木奇怪道：“观主，这真是通向咱们道观的路吗？是咱们出去走的那条吗？”
“是。”
清昕忍不住道：“观主，你是不是留了银钱给清俢让他带人弄了这些？”
陈婆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三人之间弥漫着这么一种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起上了山，不多时，便到了清虚观的大门前。
只剩下一个铜环的大门自然已经焕然一新，门前还添了两座石狮子，那狮子的眼睛被雕刻得极为传神，仿佛瞪着铜铃大的眼珠子望着路过的不怀好意之人。
而这，落在陈婆几人的眼底：
要死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
清俢这个该死的败家子！
可等他们看到周围墙上贴着的宣纸时，众人的脸色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这当中属陈婆的脸色变得最为精彩，那是红了又黑，黑了又粉，粉了又白，白了又赤。
看着陈婆的脸色，清昕觉得清俢这次怕是要遭殃！
围墙上贴着的宣纸与道观周围的景象极为不搭，特别是上面的白底黑字，异常的显眼，也异常地让陈婆想要杀人。
那上面写了很多，总结起来，就是这么几句重复的话：
清虚观不做重金求子的法事！
清虚观祖师爷不是送子娘娘！
观主不治不孕不育症！
观主真的不做重金求子！
观主真的不能够答应重金求子，观主自己也没有生过！
陈婆压抑着怒气，正要推门进去，没想到大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个老妇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笑盈盈的样子，嘴角带了个硕大的黑痣，身上花花绿绿的襦裙，踩着红底兰花的绣鞋，正一边出来，一边对里面的人说道：
“哎呀，道长，大娘明白，这事儿包大娘身上，这姻缘之事，舍清虚观能谁？你放心，凡是滁州城里的男男女女，现在谁家不知道清虚观啊，只要对姻缘有所求的，必然会来，大娘再给你宣传一番，不愁把那家寺庙的生意抢过来！”
“大娘慢走，咱们清虚观的观主可是无所不能的，这点小事儿还用说，到时候银钱飞到贫道的口袋，不也飞到了大娘的口袋？”
陈婆握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
这次是真的忍不住要杀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