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凯一下子坐起来：“你别急。慢慢说。”
“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龙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他就不停地说，我把人撞死了，我把人撞死了。在福龙路。交警已经到了，在处理。我在赶过去的路上，你也赶紧去。”张玮说得很急促。
“撞得什么人？到底在哪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没醒，马凯没有像张玮那样紧张。
“我不知道！”张玮吼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念叨：“妈的，我把龙刚害了，我把龙刚害了。”
“行，我马上出发。”马凯挂了电话，看手机还有一半以上的电，赶紧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打上车就走。
“师傅，你上福龙前慢点。我朋友出交通事故了，可能撞了人。没说在哪。你边开我边找。”马凯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福龙？那应该就是在匝道吧？福龙路这种城市快速路上不可能有人啊。应该是人行横道上碰到了吧？”
然而一直没看到。张玮的电话又打过来，指示他们往前开，一直开，一定能看到。
07年，福龙路刚开通的时候，有次还是孙坚开车带他们去老卢介绍的那个模具厂。一车人都在感叹，深圳真是有钱。挖这么长的隧道，建这么多的高架桥，把这条路修通了。后来，马凯他们的厂开在惠州，走福龙路转深汕高速是最快的路径。
而且福龙路上的边防站基本不查车。
司机很疑惑，和马凯说：“你要不要再问问你朋友啊，你看这路上都没什么车了。”
说话间，司机沿着山道拐了个大弯，他喔地一声发出惊呼：“卧槽，看到了，这么凶。”
马凯也看到了。
那辆装货的起亚，车头朝着内道，差不多打横停在路上，占了两条车道。挡风玻璃裂成了蜘蛛网状，中心孔破了一个大洞，上面全部是鲜红的血。
前面两个轮胎都爆了，轮毂变形，车头凹陷，满地都是碎片。一个交警站在车前，张玮和龙刚正在和他说话。
马凯付了钱赶紧往下跑，出租师傅也没多话。按说在这种快速路上下车，后面一大段路都是要空载的。可能司机也是被惊到了，他不想在别人为难时刻多嘴。
“人呢？”马凯边跑边问。
“120刚拖走。是个流浪汉。还没死。”张玮答道。感觉他稍微平静下来了。但龙刚整个人是懵的。中午一点多，南方的太阳像高温射灯一样烤着他们，龙刚却在瑟瑟发抖。
马凯过去单手搂住龙刚。
交警一边用对讲呼叫拖车，一边朝他们走过来。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高大男子，有些微胖。
他对着张玮说：“你这朋友命大。你看看，车轮子都上护栏了，要是油大一点，直接就冲下去了。”他往路边看了看，马凯也跟着他视线往下看了一眼。
他头一阵眩晕。这处刚好是半山腰的高架。离地面估计有一百米。
“下去就是粉身碎骨。”交警用对讲指了一下路面：“你们看看多危险。大弯转过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刹车，直接对着护栏就冲过来了。你看看这护栏上的轮胎印。”
“估计是右前轮爆了，才滑下来。车辆失控又往路中间冲。”
交警用对讲机又指了一下前面护栏边的一堆脏兮兮的包袱袋：“那个流浪汉，应该是在前面沿着护栏走，撞车吓到他了，他丢了东西就往中间跑。没想到，车突然转向，把他给撞了。不过，按照常理，撞他时的车速应该不够快。人估计死不了。”
“哎，你们别在这个地方等着啊。赶紧去一个人，到医院，把费用交了马上急救。你们这种交通事故，要是死人了就极其麻烦。流浪汉交通事故死亡，要登报寻人。半年之后没人认领，才能结案。起码你们车就得扣半年。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在石岩人民医院。”
交警说得很简洁明了，几分钟就把事态厘清了。马凯和张玮赶忙给他道谢。
远远得，方方的车开过来。马凯打电话给阿龙，阿龙说他还有几分钟就到。
“玮哥，你陪着龙刚。方方过来了，我让他送我去医院，然后再去找你们。阿龙马上到，你们把起亚上的东西搬到阿龙车上，让他去惠州。”马凯说完这些，就往方方车那儿跑，他拉开方方的车门。
“咋地啦？”方方一脸茫然。
“开车。路上我和你说。”
到了医院，马凯让方方先别走，他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
他们冲到急诊室，问：“医生，刚有个交通事故的流浪汉，在哪里？”
医生朝着角落扭了一下头，示意位置。马凯他们走过去，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手术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流浪汉，满头油腻到打结的长发，脸上糊满了血。可能是因为疼，他嘶哑着，在哼哼。马凯大概问清了就医的流程。
他赶紧先去交了两万的押金。回去催促医生马上手术。
急诊医生对着后面几个实习医生说，你们，去通知一下护士推人，跟着进去做术前准备。?马凯瞄了一眼，大概都是二十来岁的医学院学生。有男有女，白白净净，有一个姑娘的眼睛大而迷人。
马凯他们在外面等。方方给张玮打了个电话。
阿龙已经拖上所有的东西去惠州了。张玮陪着龙刚在交警大队测酒驾，做笔录。车已经拖去修理厂了。
“龙刚早上起来，烧差不多退了，他就洗了个澡，吃了片感冒药。结果大中午的，晒得昏昏沉沉，药劲上来了，他开着开着就睡着了。”
“他说他是被砰的一声给吓醒的。一睁眼，一个鬼一样的人睁大着双眼，满脸血从他车窗前慢慢滑到地上。他当时都吓傻了。”?“还好中午没什么车，没有二次事故。120和交警来得也挺快的。”
他俩坐在急诊门外的长椅上，一边等一边聊天。这时候出来一个护士，大声喊：“那个疯子的事主呢？那个疯子的事主呢？”
马凯赶忙走过去。护士白了他一眼：“头部破皮需要缝针，右腿骨折需要马上手术。快去找医生。”
她说完转身就走，像是自言自语地大声说：“真倒霉。是个女的，还在月经。”?马凯和方方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走进急症室。马凯瞄到，那个大眼睛的实习女医生，站在洗手台前干呕。
医生也不容易。马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冒出这么个念头。
“你们是肇事司机吗？”
“车有没有商业险？”
“哦，保了20万。那问题不大了。需要马上手术。你们算幸运了。前几天，也是在福龙路上，两个小伙子刚凑钱买了面包车跑货运，出了车祸。他们连商业险都没买，对方等着急救，他们拿不出来钱。”
马凯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可能是感觉医生像逮到了一头肥羊，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医生，我们虽然有保险，能不能用药的时候稍微控制下，我怕到时候保险费不够。”
“你操心这个干嘛？救人是第一位的。”医生说完，让马凯签了手术同意书，就站起来走了。
马凯他们在手术室门外等。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去护士站，问有没有护工。
来回谈了很久，终于有护工答应，按照正常人两倍的价格全包术后护理。
“饭菜就随便了啊，要不这个价钱做不了。”那个护工说。
“行行行。”马凯忙不迭地答应。
手术还没做完，张玮和龙刚就过来了。
他们几个互相交流了一下。保险那边问题不大。医院这边看上去也还顺利。
大家都松了口气。
几个人都在安慰龙刚，让他不要有心理压力。
方方眉飞色舞地复述，顺便嘲笑马凯竟然和医生讨价还价。
手术做完了。还算顺利。
医生给上了进口的钢钉，说是这样恢复起来快。方方顺嘴问了一句，是国产钢钉的两倍价格。
“果然是他妈的创收型治疗。”方方骂道。
一切安顿好，他们才想起来，几个人都是一整天没吃饭了。
他们不想在石岩多待，开车回了仓库。叫了外卖，一边吃一边聊天。张欣雅站在他们旁边一直听。马凯心中一使坏，一本正经地对着她说：“张欣雅，你明天收拾收拾，我们送你去医院伺候那个流浪汉。”
龙刚这才真正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