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洋溢着果实的香甜，暖洋洋发腻，偶有河面的风吹来，两岸的柳就像宫女似的摇起浑身的条扇，这才有一丝凉意。
一头花毛驴摇头晃脑的沿着西凉河走，上头一大一小两个俊俏少年，小的比大的好看，一双水汪汪大眼睛，扬起脑袋瓜，刚好看到大的下巴，“吟哥哥，我可不可以不上学呀。”
“九儿为什么不想上学呢？”李剑吟佯装生气，鼓着腮帮问。
敢死队已经走了几天，赵兑还是每天来客栈，却不再坐那个角落，而是跑到店门口跟瘸乞丐喝酒，丸子也不吃了，李剑吟问他，他就说要等兄弟回来一起吃。赵兑的落寞让李剑吟的任务重陷僵局。李剑吟却毫不在乎，他最近一门心思扑在九儿入学上，在这个特殊年代，让女孩上学显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李承欢提出她可以在家教九儿识字，李剑吟却认为，小孩子应该多跟同龄人接触，多交朋友。上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李承欢犟不过他，只任他折腾。李剑吟托赵兑的关系，在万松书院替九儿要了个读书名额。书院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九儿必须女扮男装。这活李承欢再擅长不过，在她精心打扮之下，正太版九儿横空出世，李剑吟在烹妖楼帅哥排行榜的名词又降一位，险胜白武。
“因为上学就不能天天跟爸爸、吟哥哥、欢哥哥、姑姑，还有爱喝酒的大叔在一起了。”九儿掰着肉嘟嘟的手指，小心翼翼数着一个个人名，生怕落下谁。
李剑吟摸摸她的小脑袋，“傻丫头，有时候心里想着，就算在一起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九儿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道。
“你以后会懂得。”李剑吟意味深长的笑着，小毛驴渐行渐远。
对于有些人来说，想着念着就是一起。譬如正在凤凰山脚等待的柳情，她一袭青色劲装，顾盼流兮，眉目之间柔情万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自那日闺院一见，某个扎马尾的小子就钻进她脑海，令她时时忆起。也许应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她还不知道，那个人正骑着头花毛驴，隔着一座山一条河，慢悠悠向她走来。
今天是九儿入学第一天，赵兑跟李剑吟说，会有书院的人在凤凰山脚接引。他老远就瞧见，是个穿青衣的，再近些发现是个少年，眉目与柳靖有七分相似，到了跟前，才瞧清是位穿男装的俊俏少女。
柳情看清来人，心神一晃，她从未想过赵兑口中的大侠，会是当日那个跳墙小贼。
“您好，请问是万松书院的吗？”李剑吟没认出柳情，上前客气道。他那日去偷衣服，疲于奔命，根本没心思瞧柳情长相，身材倒记住七分，但这仅有的熟悉感，也被前几日见过的柳靖掩盖。他认为，自己觉得这姑娘眼熟，只是因为她像柳靖，而非似曾相识。
柳情见李剑吟没认出自己，也不好意思戳破，微微颔首客套，只说是柳靖亲戚，领李剑吟二人上山。
凤凰山位于余杭东南，高不过百丈，然占地辉宏，方圆近十里，东起凤山门，西至凤栖麓，南起苕帚湾，北近西子湖，有万松岭，岭上老松无数，起楼阁七座，亭台十余处，为万松书院。
柳情带李剑吟入得书院，先拜各位老师，而后将九儿分到小学堂，与常年备战科举、老少皆有的明伦堂不同，小学堂全是十岁上下的孩子，只教些《三百千》用以识字。学生里男孩占大半，偶有几个女孩，也像柳情、九儿一样穿男装。
李剑吟依依不舍安置好九儿，转头离开书院，却没下山，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李剑吟来杭州这么久，还未好好游览过江南风光，今天他打算在凤凰山逛一逛。
书院的大门很考究，两只威风凛凛的雄狮守着几层低矮的石阶，通向短小幽静的四方门廊，廊深处藏两扇丈余高紫木门，左右楹联饱经风霜字迹已然模糊，唯有高悬的“万松书院”墨匾依然气势如虹。送李剑吟离开后，柳情迟迟没走，仿佛定在门廊，望着门外曲曲折折，空无一人的山间小路，怅然若失。
忽然，一个老头打山门上翻下来，双脚勾住漆红门梁，蝙蝠似倒吊在柳情头顶，雪白长发让红绳束着整条垂下，好似老道拂尘，他嬉笑，“我说咋给你保媒都瞧不上哩，原来早已心有所属。”
柳情心底暗叫糟糕，她知道老头麻烦，所以不敢接话，扭头往院里走。谁知她还未踏进院门，老头已先她一步出现在院中，身法诡谲，令人惊叹。
“丫头，你吱声呗。我帮你们撮合。”老头不知从何处变出根粗重的桃木杖，拦在柳情身前，杖头没有专门雕刻，丫杈乱糟糟扎成团，上系无数红绳，好像绽放的血曼陀罗。
“顾老师，您可歇着吧。”柳情噘着嘴。
“不行不行，不行……”老头好像铁了心缠住柳情，摇着头连说十几个不行，脑袋越摇越快，嘴里越说越乱，最后发疯似的吟起诗，“问世间情为何物，子曰学而时习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金榜题名时……”
“顾老师，您没事吧？”柳情关切道，心底莫名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没事，没事。”老头不再摇头，冲柳情古怪一笑，而后向门外一跃，顺手掐住柳情肩膀。柳情性子温柔婉约，最讨厌打打杀杀，虽出身名门，却从未练武，怎敌老头身手，立刻鸡崽似被提起来。老头带着柳情施展身法，速度丝毫不减，冲出山门，脚踩一株株高耸入云的苍松，飞跃在山间，眨眼赶到李剑吟前头。
李剑吟正在林中闲逛，瞧树梢鸟儿嬉闹，地上光影斑驳，忽闻一苍老却有力地声音，“哈哈哈，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语调机械虚假，犹如小学生念课文。寻声去瞧，只见几株苍松背后藏着两条身影，一是刚见过的青衣少女，一是红布蒙面的白发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