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秋阁里虽然没有点炭盆，但连着地龙，倒还算是暖和。
谢映秀刚踏入屋子，就差点被熏出来。
“怎么这么呛？”
“方才老夫人派人来，把屋子里里外外都用醋和艾叶熏了一遍。”
谢映秀用帕子掩住口鼻。
“这表妹怎么受的了？”
“更受不了的也受了。”
杜若入了内间。
“姑娘，大小姐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内间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
“让她进来吧。”
说是内间，其实不过用一座山水纱屏与外厅隔开。
谢映秀进去的时候，孟亦欢正倚在床边，头上带了一条象牙色绸布抹额，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毫无血色。
床边的高几上，还放着半碗黑黢黢的汤药。
“这药怎么不喝了？”谢映秀坐到床沿。
“太苦了。”
孟亦欢嫌恶地看了汤药一眼，眉头深锁。
“良药苦口，不喝药怎么能好？”
谢映秀端起药碗，放在唇边吹了吹。
“大表姐，你真认为，我这病还能好？”
谢映秀手上一顿，避开孟亦欢的目光。
“你这说的什么话，好好吃药，过几日便好了。”
“大表姐不用安慰我。那日赵大夫和孙大夫也说了，这病他们连药都不敢开。这几日喝的药，也不过是图个安慰罢了。”
孟亦欢露出一丝笑容。
可在谢映秀看来，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苦楚与无奈。
谢映秀不由得鼻子一酸，湿了眼眶，一滴热泪砸进了药汤里。
“对不起。”
谢映秀连忙用帕子抹了泪，将药碗放下。
“无妨。”
孟亦欢轻轻摇头。
“反正这药喝着也没用。”
谢映秀握住孟亦欢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这谢府，你就不该回来。”
孟亦欢笑了笑。
“我是个遗腹子，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在我幼时病逝。我在这世上，就只有谢府这一门亲戚了。当初我从谢府走丢，也并非我愿。既然知道谢府在这里，我又为何不该回来？”
“亦欢，你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同我装糊涂？”
“大表姐，你这话倒是真将我给问糊涂了。我该知道什么？”
“你回到谢府之后，处处同祖母做对，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孟亦欢眸子暗了暗。
“大表姐来找我，难道是为了指责我做事莽撞，总是惹祖母生气？”
谢映秀叹了口气。
“亦欢，你可以相信我的。十年前……”
孟亦欢藏在被子里的手一紧。
“十年前怎么了？”
“十年前的事情……我瞧见了……”
“哦？大表姐瞧见什么了？”
“我……”谢映秀犹豫再三，一咬牙说道：“那年元宵节，祖母带着我们去逛花灯，我本是同大哥去瞧兔子灯了，想着送给祖母一个，便和大哥一起，折返了回去。”
“那时，我和大哥都清清楚楚地瞧见，祖母遣了丫头小厮去跟着二哥他们，自己抱着你偷偷地拐进了一个巷子……然后……”
谢映秀声音有些哽咽，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到。
“我和大哥当时追了上去，我本想张口叫祖母，却被大哥捂住了嘴，藏在了一处杂物堆里。我亲眼看见祖母将你扔入那个无人的巷子，然后匆匆离开……亦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走丢的。听到你回了谢府，我又喜又怕。人人都说，你行为莽撞，总惹祖母生气。可我心里明白，你是咽不下那口气。”
谢映秀说这，又擦了擦眼角的泪。
孟亦欢叹了口气。
“大表姐，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只是瞧着你这个模样，也不知怎的，就突然说了这些。祖母虽然是我的长辈，养我育我。可这事儿，确实是她做错了。你恨谢府，恨她，也是应当的。若是当初她不那样做，你这十年也不至于在外漂泊流浪，受尽苦楚。”
“我原本想着，你既然回来了，又这般聪慧，就算祖母不喜欢你，以你的手段，也能在谢家好好过下去。我同大哥都目睹了当年那件事，大哥也心中有愧。往后，在内宅里，我对你好一些。等到你嫁人了，大哥再替你做主，寻个安慰的人家，多备点嫁妆，你也可以安稳一世，也算是谢家对你的弥补……谁曾想……”
谢映秀终于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孟亦欢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怎么哭了呢？不知道的，还当当初祖母扔掉的是你呢。”
谢映秀破涕为笑。
“什么时候了，还拿我打趣。”
“大表姐对我的好，我知晓的。许多事情，也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大表姐也无需为我担心，这些年我虽漂泊在外，但幸得遇见了贵人，过得很好。”
“我信，你会下棋，安哥儿前两日也同我说了，说你的书法极好。我是不懂，但安哥儿读书多，他说的定然没错。想来这十年在外面，你也学了不少东西。”
“是是是，那大表姐还哭什么？”
“我原本以为十年前的事情只是祖母一时糊涂，可……”谢映秀回头看了一眼紫娟：“紫娟，还是你来说吧。”
紫娟“噗通”一声跪下，郑重地给孟亦欢磕了个头，这才将自己在寿安堂外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孟亦欢。
谢映秀一直盯着孟亦欢的脸。
可孟亦欢听着，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就是这样了。表姑娘这几日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吃食，切莫大意。”紫娟又磕了个头：“姑娘说，表姑娘是个有大才的，还望表姑娘想个法子，救奴婢一命。”
孟亦欢在装病的时候，就猜到了谢老夫人会下手害她。
既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动手，内宅妇人惯用的招数里，那就只剩下下毒这一条。
有杜若在身边，她自然不怕。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事竟然被谢映秀的丫环听了去，谢映秀也毫不避讳地前来如实相告。
“你先起来吧。”
紫娟看了谢映秀一眼，谢映秀点了点头，她这才站了起来。
“你还在病中，本不应该来打搅你。但不知怎的，我慌了神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若是有办法，可否救她一条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