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听了他的话，眯了眯眼睛，幽幽道：“王爷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你多年蛰伏也并未换来多少信任，有些猜忌是刻在骨子里的，还是当心些为好，我可不想跟你一起丢了性命。”
他话有所指，宋瑾自然听得明白。他笑了笑，道：“我何尝不知道，如今这差事落在身上，我办不好是错，办得太好也是错，故而还要兄长帮忙才好。”
“差事难办，不办也就是了。”楚逸看了看窗外，街对面就是琳珍阁，“说起来永昌侯府现在闹得厉害，只要皇上做出要一查到底的架势，就算查不出结果他们也不能说什么，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过了。”
“这事只和永昌侯府有关吗？”宋瑾反问道，“之前那么多条人命就不值得给一个交代吗？”
楚逸看向宋瑾的眼神有些变了，他虽然听宋瑾说过那些关于天下苍生的言论，到底是觉得他说得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毕竟宋瑾要做的事情说起来并不算多么体面，总要寻个正当些的理由才好。楚逸已经活了太久，把黎民百姓、天下苍生挂在嘴边的帝王他见得太多，可入梦后真的操心百姓过日子的却没有几个。如今情势已然清楚，他知道宋瑾也一定明白，如今之计当以一个“拖”字为上，只要拖得够久，再做出一副已经尽力的样子来，就既能了了差事，又能让元崇帝不更加忌惮自己。
可宋瑾没有，此刻的他眼神真挚，楚逸看了看那双眼睛，他相信宋瑾是真的在乎那之前的人命。他叹了口气，道：“之前的人命，想来不过是记下了个名字就把尸体交还了本家，查起来谈何容易？”
宋瑾听他这样说，心下了然——他已经答应了会帮自己。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楚逸一杯，道：“宋瑾敬兄长一杯，谢谢兄长出手相助。”
见楚逸饮尽了杯中酒，他接着道：“兄长说得是，之前的人不好查了，可是现下还放着昨日京兆府门口那一起呢！永昌侯为了要说法，他儿子的遗体也一直用冰块镇着不曾下葬，而且为了让京兆府查案子，他们似乎也不让那女死者的家属将遗体领回去，现下我们仔细查查这四具尸首，总能查出些线索来。”
“你既然铁了心要查，需要我帮你什么我做就是。”楚逸见宋瑾听了这话想要道谢，连忙拦了他，道：“你莫要误会，我没有什么还死者公道的想法，只是怕你事情办得太过，会连累我丢了现在的富贵安稳。”
宋瑾笑了笑，道：“我心里知道兄长怎么想就好了。现下我们不如再看看案卷，看看从何处下手比较好？”
楚逸点了点头，取过一份案卷，这是最早的一起案件，发生在三个月前，里头的资料甚少。基本上除了死者名字和家人名字，旁的什么都没有。他们又看了两份，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宋瑾把手中的案卷摔在桌上，愤愤道：“京兆府就是这样查案子的！他们查了些什么？这上头除了名字还有什么？甚至连仵作的验尸都没有！他们究竟是写案卷还是做鱼鳞册！”
楚逸倒是没有这般气愤，他默默翻开永昌侯府三公子的那份案卷，看了两行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将案卷递给宋瑾，道：“京兆府糊弄着查案确实是可恶，但是这份案卷王爷看了心情肯定好些。”
宋瑾有些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赫然看见案卷上人证那一部分里写着“容国公府月郡主”几个大字，他皱了皱眉头：“她怎么扯进了这种案子里？”
楚逸笑了笑，道：“看样子京兆府连个口供都没找她做，王爷要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亲自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为何总觉得兄长似乎特别希望我与容小姐说话呢？”宋瑾看了看他，突然问道。
楚逸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了愣，突然想到自己总是跟小容在背地里说这天上地下最无聊的神仙就是那月下老儿，说什么“执掌天下之婚牍，维系千里之姻缘【1】”，深论起来干得不过是人间那些老妇人所做的保媒拉纤的事情，只是世间痴男怨女个个儿都信他、敬他、供着他，实在是个油水满满的闲差。他还记得当时小容翻了翻狐狸眼睛，小声嘟囔道：“要说闲，有谁能比师父你还闲……”后来还是他以再不给她吃兔子为威胁，她才闭了嘴。
想到这里他又恨起秦广王来，说起来自己怎么也是个上古神兽，怎么就被放到人间撮合小容与宋瑾这点儿破事儿。……宋瑾自然是不知道楚逸此刻心里所想，依旧是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楚逸回过神来，打趣道：“且不说容国公府于大事有益，单说王爷与那容小姐难道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吗？这世上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的太少，我只是不愿王爷错过这桩好姻缘，徒留遗憾罢了。”
“兄长怎知这是好姻缘呢？”宋瑾像是想到了什么，苦笑道，“若原本就不单单是因为心悦对方，焉知不是孽缘？”
“此言差矣。”楚逸饮了一口酒，淡然道，“这世间只有缘，并无什么良缘孽缘之分。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会在一起，这就是缘分，这种东西就算是死也躲不过去，至于结果如何，就要看你们如何修行了。”
宋瑾似是在细细思考他的话，楚逸见他并不言语，又缓缓道：“我的话并非玩笑，王爷与容二小姐有缘，哪怕此刻王爷认为自己心里并无真情，总有一天你也会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与其到了那时才后悔，不如早做打算，或许能成就一番良缘。”
“兄长这话，说得像道观里为人解签问道的高人。”宋瑾道。
“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一看就知道缘分深厚，你与容小姐，就是这样的人。”楚逸叹了口气，原本自己并不想过多掺和进宋瑾与小容的事里，这二人自有命数，若自己干涉得太多未必是好事。只是今日他看着宋瑾，忽然又想起大梁皇宫里那个萧索的身影，彼时萧冉缓缓打开一只锦盒，拿出里头放着的一只木雕兔子，久久凝视着，终是无言，细心收好后又放了回去。
只是楚逸一直记得，萧冉双手再次垂下时，突然像失去了力气一般瘫坐下去，眼角竟有晶莹的泪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