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王爷原本已经想要训斥他几句,却被他一个头磕得有些乱了手脚,见他表情真挚、言辞恳切,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狠话,只好先将他扶起来,可是他死活不肯站起来,谢氏上前劝了几句仍是无果。
容蓁狠了狠心,上前冷冷道:“伯父伯母不必再劝了,煜礼哥哥日日醉酒,在这儿坐了一下午整个花厅都是他身上的酒气,哪里还有一点活人的样子?不如让家丁把他架出去,让他在门口跪着,也好让他看看他这番作为有多少人为他陪葬!”
谢氏和苏王爷见容蓁这般疾言厉色,均是一惊,韩煜礼听了非但没有被容蓁吓着,反而梗直了脖子,大声道:“就是一死,我也要再见她一次,我不愿她一句蓬山此去无多路就跟我告了别!”
他这般执拗,容蓁也没有想到。她有些忧心,一抬眼却看到花厅的屏风背后,有肉豆蔻色的裙角微微露出来——她终究,还是出来了。容蓁正欲开口,却听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王爷开了口,只听他声如洪钟,道:“你一心想死,护国公夫妇还有你这群朋友劝也劝了,拦也拦了,既然都没有用,只要你不怕家中父母伤心难过,不怕看重你的人无法安心,这命不要也就不要了!可是我整个苏王府上上下下是不是都要为了你送命?原本京中流言已经足够耸人听闻,攸宁费尽心血就是为了止住谣言,你今日却生生断送了小女一番心思,你什么都不怕,可是宫里是什么地方?只要被人拿住了一点儿错处她当如何自处!”
苏王爷向来是最温厚不过的人,虽然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可是平日面对妻儿亲友,从来不高声说一句话,总是带着慈祥的笑意。如今发了脾气,他脸色冷得让一旁的容蓁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容蓁往屏风后头一看,只见那裙角已经收了回去,只是仔细看去依旧能看到那人影仍在后头。韩煜礼见苏王爷发了脾气,并不退缩,背脊依旧挺得直直的,道:“只要她愿意,我定会护她周全!”
他话中的深意不言自明。苏王妃谢氏听得脚下一个不稳,容蓁连忙把她扶住了,却见屏风后头的人影也晃了晃。苏王爷听了,不知道是不是气到了极点,反而笑了出来:“你可真是有志气,堂堂男儿竟将这私奔挂在嘴上!若宁儿许得是旁的人家也就罢了,可是你心知肚明,对方既是圣上,根本无路可走。既然如此,你还要拉着宁儿陪你一起走死路,究竟意在何为!”
韩煜礼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他死死咬着牙关,似是要忍住眼泪一般,苏王爷见他这样,到底心软,也放缓了语气:“这么多年,你对宁儿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我苏家世代忠君护国,断不能做出这样欺君的事。更何况这样的事就算做了,你们也无福可享。煜礼,你叫我一声伯父,就听我这个长辈一句劝,事到如今,只有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她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不肯出来见你,你要体谅她的苦心才是。”
容蓁知道,这番话不仅仅是说给跪在这里的韩煜礼听的,也是说给屏风后的人。他告诉屏风后的人:你只能走到这里,只能到这里——再多一步,就是死路。
不知过了多久,跪在地上的韩煜礼俯下身,微微叩首,对苏王爷道:“苏伯父,今日是煜礼唐突,丝毫没顾忌才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这番话在容蓁听来如同杜鹃啼血一般,字字诛心,她知道他已经被苏王爷劝动了,心也放下了些,但是看着屏风后那个已经有些僵硬的身影,她却愈发难过起来。这种难过一直到韩煜礼离开,忽然到了极点,她看着韩煜礼离去时有些萧索的背影,禁不住流下泪来。她放缓了步调回到攸宁院子门口,掏出绢子来拭干了泪水,才进了院子。
攸宁早已回来了,她正坐在院中的凉亭下发呆,四周太过安静,素日里听起来颇为悦耳的蛙叫和蝉鸣在这样的安静中也显得聒噪起来。容蓁静静地走到她身边坐下,也是不说一句话。她低着头,看着攸宁肉豆蔻色的裙角,只觉得今晚的夜色下连这样娇嫩的颜色都显得有些苍白。是了,已经七月初五了。
不管是与姐妹还是与父母,都只剩下两日相处了。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尽孝于父母之前,也再不能这样同最好的姐妹秉烛夜谈,宫里那高高的红墙圈出四方的天,就是她从今以后唯一的去处。
这样的生离——这样可以预料的、明确的生离,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刀一刀地剜着心,只让人觉得痛苦度日如年。于是每一次相聚,相聚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但又像紧紧攥着的流沙,越珍惜,溜走得越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攸宁终于开了口:“他走了?”容蓁看着她,点了点头。攸宁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没能那么狠心,也不忍心连最后一眼都看不到。只是到底还是伤了他,他可能会为我的绝情怨我吧!”
“他不会的。”容蓁握住攸宁的手,“我以前只在书里戏里看过所谓深情,却不想真的能有人情深至此。旁人劝他珍惜自己的命的时候他丝毫不在意,可是一旦说到姐姐他哪怕再不甘心最后也走出了苏王府,足可以看出在他心里,你的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这段日子,我时常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懦弱,负了他一片真心。”攸宁抬头望着天边的一牙新月,“只是我实在不能对不起父母族人,我总觉得这样太自私,可是现在的选择又独独对不起他。”
“姐姐,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只要努力了就会有结果,逆天改命也不是不可能。唯独这个‘情’字不是,缘分不到,便是孽。”容蓁道,“说到底,没活到最后一天,谁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火烧眉毛,且顾眼前,眼下能选的路,就是最好的路。”
“蓁儿,你这话不像是单单在劝我。”攸宁敏锐地捕捉到容蓁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你仿佛是在说你自己。”
容蓁眨了眨眼睛,笑道:“姐姐多虑了,不止你我,世人皆是如此。”
她不愿多说,攸宁也不再多问。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容蓁突然道:“姐姐进了宫,万事小心。尤其是皇后娘娘那边,万不可大意。”
“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容蓁迟疑片刻,有些结结巴巴地道:“咳,也就是……那日有人与我多说了几句,我想着姐姐多注意一点,总没有坏处。”
攸宁笑道:“我只想安稳度日,断不会与她们争什么抢什么,能相安无事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