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这些日子总觉得,四月初七的一场烟火怕是炸坏了自己伺候的这位神仙。自那日回了府,他整个人就跟一艘被匕首扎破泄了气的羊皮筏子似的,没有半分精神。且这些日子元崇帝的心思明显都放在了丽妃身上,也不怎么找他进宫下棋;最巧的是,就连一向三天两头传消息的四王府也没了动静。如此一来,楚逸天天坐在房中打坐,时不时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写两个字,然后烦躁地把写了字的纸揉成一团,扔到门边,再把笔“啪”地往桌子上一摔,回到榻上继续打坐。
清苑在下头做多了文书工作,秦广王手中那些用来解闷儿的、写满了旁人人生故事的小册子,这些年来多是出自他手。这全都归功于他有一颗热爱钻研与打听的心。此刻这样的情况,他自然不好也不敢跟楚逸打听,只好全靠自己钻研。钻研出来的结果就是:他之前想得没错,伯奇君就是看上了皇帝的丽妃娘娘。
要不何以隔着他房门三丈远都能看得到一团怨气,闻得到一股醋味?
但是他又有些想不明白。要说这丽妃娘娘美则美矣,但这天上地下的神仙美得惊天动地的也不在少数,跟她们比起来,丽妃也算不得什么绝色,如何就把一向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伯奇君迷成这个样子?
许多年前曾有这么一桩逸闻轶事。彼时清苑刚在秦广王身边做文书不久,一日里见一向冷眉横目的秦广王眉飞色舞地回到自己殿里,坐在座上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用力摔着他桌上的生死册籍。殿中的只留着几个文书,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清苑作为一个新人,更是秉持着凡事不动声色、只要和自己无关就眼观鼻鼻观心的保命守则。他只一味低着头,写着自己手上的册子,却不想秦广王先冲着他开了口:“你——就是你——那个新来的,我笑成这样你怎么半分反应都没有?”
清苑拱了拱手,道:“小的不敢问。”
“我瞧着你合眼缘,你可认识伯奇君?”秦广王虽说是问了个问题,却半分不给人回答的时间,继续自问自答道,“对,对,就是那个没事让人做噩梦的混蛋。一向最是端架子,做出一副对谁都不在意的样子来,前几日听说西王母设宴,特意下了帖子邀请他前去,谁知……哈哈哈哈哈。”
清苑兀自按下自己的好奇心,耐心地等着秦广王笑完了,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谁知道王母娘娘竟是要给他相亲的,召了芍药、海棠、腊梅和玉兰四位司花的仙子一同赴会。那几位你也是知道的,各个都是一等一的美貌,却一直无缘与他人结成仙侣。一看见伯奇,一个个高兴地不得了,又是敬酒又是献舞,谁知咱们那位伯奇君……哈哈哈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清苑心里想的是:您倒是赶紧把话说完,我怎么知道他说了什么。嘴上说出口的却是一句低声下气的:“小的不知。”
秦广王顺了顺气,做出一副正经万分的神色,学道:“他说:‘现下花期还未过,怎么各位仙子就已经这么空闲了?各位都是真真正正的如花似玉,合该找个如松如柏的神君共度一生才好。我这么一只鸟,配不上各位,实在配不上’。”
这四位仙子找不着仙侣的事情,一直是神仙界私下议论着的热门八卦。故而今日虽是相亲,西王母也打得是宴会的幌子,谁知被伯奇这一句挑了个明明白白,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四位仙子脸上更是红白交加,甚是精彩。伯奇倒也不在意,只站起身,拿起桌上西王母特地备下的琼浆玉液,道:“多谢王母娘娘抬爱,四位仙子非我所愿,倒是这美酒甚是合我心意,我也不客气了。酒还是回家喝有味道,伯奇就此别过。”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驾了一朵云离开了瑶池。只留下眉头皱成了一团的西王母和四位脸上仍然万分精彩的仙子,以及一群被西王母叫来作陪此刻却默默看戏的各路神仙。
此后有一百年,据说伯奇君去人间食梦之时,无论何时,只要一靠近芍药、海棠、腊梅和玉兰这四种花,无论花丛中的花原本开得多好,都会瞬间凋零。可见那四位仙子是真真儿恨透了他折了自己的面子。
四位仙子,清苑也有幸见过。个个儿都是神仙里的上佳之色,她们尚且不能使伯奇君动心,各路女神仙自然也不再敢上门找不痛快。直到后来,伯奇君收了个小容做徒弟,时间久了,自然有好事之人揣测这二人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可说的关系。清苑跟着秦广王,自然知道这二人之间确确实实只是师徒。秦广王与伯奇君是多年的交情,看惯了他不近女色的样子,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喜好男风。
想到此处,清苑不禁叹了口气:怎么就偏偏看上了皇帝的女人呢?这古往今来,跟皇帝的女人扯上关系,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虽说伯奇君是神仙,万一事情败露,砍头砍得也是安阳侯楚逸的头,但这怎么都是损功德的事……想到这里,清苑更是深深叹了第二口气——伯奇君本也和那些得道成仙的神仙不一样,也不需要什么功德。这该如何劝他才好?
而伯奇君当然不知道清苑已经在脑中为他规划到了砍头的那一步,住在楚逸身子里的他此刻的确是既失意又烦躁。失意自然是因为那天看到攸宁和元崇帝站在一起无比登对的样子,而烦躁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多年不动笔,没了小容那本要交上去的旷世巨著根本无从下笔。此时此刻,他无端有些想念没事叫自己下棋的元崇帝和时常半夜把自己叫出去商量如何对付元崇帝的宋瑾来,有他们二人,日子好歹过得不无聊。
“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都是见色忘义的东西!”楚逸把自己今日写的第二十张宣纸揉成了第二十三个纸团——中间有两张是撕开了揉成团——扔到了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