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这日一大早,刚下早朝,小德子就来长乐宫传旨,召攸宁去养心殿,彼时攸宁刚开始用早膳,想起前几日元崇帝的嘱托,连忙放下筷子,整了整仪容便跟着小德子去了。
小德子低着头推开养心殿的门,攸宁随着他入了东暖阁,屋子正中央放着一人高纯金制的亭式香薰炉,氤氲的烟气从精致的小窗中飘出来,带着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元崇帝正端坐在暖阁的紫檀木八屉桌前,桌上摞着一叠奏折,他眉头轻轻地皱着,用一支狼毫小楷沾了些朱墨正写着些什么,攸宁俯下身行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这才抬起头,见是攸宁来了,眉头舒展开,柔声道:“宁儿来了,快起来,到朕身边来。”攸宁起身行至他身后,对桌上摊开的折子一眼也不看,只伸出手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轻声说:“皇上也不要太过劳累了,龙体安泰最为要紧,刚刚下朝可用过早膳了?”
玉葱似的手指有些微微的凉意,宽大的宫装袖中笼有隐隐的香气,元崇帝微眯了双眼,微微向后靠了些,姿势放松而又舒适,喃喃道:“还未用呢,就等着你来。有你在一旁,再繁重的国事也轻松了许多。”
“臣妾不过是深宫妇人,如何能为皇上解国事之忧。不过是在皇上处理国事之余替皇上寻些消遣的法子罢了。”攸宁笑着,又见小德子早已布好了早膳,便道,“皇上不如先用早膳吧,这些东西若是凉了再用,也是大伤脾胃的。”
“你不明白,朕日日对着这些折子,心里实在是烦躁得紧。这后宫之中亦不是十分安生,放眼过去,也只有你,能让朕与你说几句话便觉得心里平静、踏实。”元崇帝握住她放在他额边的一只手,拉着她坐到摆满了早膳的桌旁,“朕今日特地让人请了苏王府的厨子进宫,备下的都是你素日爱吃的,你多用一些。”
攸宁听得他今日竟召了苏王府的厨子进宫专门准备吃食,心下也有几分疑惑,却是按下了疑问没有问出口,伺候在一旁负责布菜的小太监放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蟹粉小笼在她碟中,她夹起来咬了一口,汤汁鲜甜美味,正是以前府中的味道,元崇帝在一旁看着她的神情,问道:“味道如何?”
攸宁笑着道:“是臣妾自幼所食的味道,皇上费心了。”
“你喜欢便好,回头朕让宫里的御厨跟着他们好好学一学,这样以后你虽在宫中,也可以时时吃到以前在家中的吃食。”元崇帝道,“这样你也不必时时思念家人了。”
攸宁听了他的话,甚是感动,她看着元崇帝的眼睛,认真道:“能得皇上如此爱重,是臣妾的福分。”
“朕也时常庆幸能得你在身边陪伴。”元崇帝道,“所以你我夫妻若是能一直这般真心相待,就是不负了老天爷给的这般福气了,你说对吗?”
攸宁被这番情深之语说得红了脸,只低着头用着早膳,元崇帝爽朗的笑了。待二人用完了,一边的宫人们撤去了早膳,小德子进来回禀道:“皇上,您今日早朝时召了几位大人来养心殿议事,现下已经候在外头了。”
攸宁听了,忙道:“皇上有要事与各位大人相商,臣妾先告退了,今日还请了文姐姐来帮臣妾绘些花样……”
元崇帝一把拉住她,语气中有些霸道,道:“不准走。”
“皇上……”攸宁刚刚出声,就被元崇帝打断了,他正了正神色道:“难不成文妃比朕更重要?”
“皇上要与人商议国事,按祖制和规矩,臣妾不能留下听的。”攸宁低头道。
“你啊,就是太懂规矩了。”元崇帝拉着她的手,道,“不如你去那边的架子上看看,说不定有什么东西能让爱妃喜欢到不得不留下来。”
攸宁走到一旁的黑漆嵌螺钿山水人物花鸟图书格旁,一眼便看到了有一册书用一块妃色的绸缎包着,缎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几只蝴蝶,攸宁将那绸缎打开,只见里头放着一本琴谱,翻开来,竟是一本手书的《蔡氏五弄》琴谱,从纸张、字迹和盖印来看,竟然应是蔡邕的手稿。她眼中竟是惊讶之色,元崇帝道:“朕让人寻了几个月,才得此机缘集齐了伯喈先生的五弄手稿,你素来爱抚琴,朕想着这宫中金银玉器赏给你终究不过是俗物,倒是这琴谱与你再相宜不过。”
攸宁手上拿着那琴谱,翻来看去爱不释手,她行了一礼,道:“有蔡先生的手稿臣妾自然是不能走的了,不过臣妾还是不敢留在这里,不如臣妾去偏殿等着皇上罢!”
元崇帝面上带了几分失望的神色,道:“朕用这等千金难换的宝贝,竟然仍不能换一份美人红袖添香,实在是伤心得紧。”
攸宁面上一红,从袖中取出来一只精致小巧的香囊,放入元崇帝手中,扭过头红着脸快步离开了,元崇帝张开手一看,那袋上绣着一双戏水的鸳鸯,再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是她身上一贯清雅好闻的香气。他将那香囊把玩在手中,笑着对一旁的小德子道:“让他们进来罢。”
冯皇后嫡亲的哥哥、礼部尚书冯之境,今日是因着科举之事,这才带着王侍郎一道来养心殿觐见皇帝。谁知来到养心殿门口,小德子道是元崇帝正在用早膳,不敢打扰。两人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方才进了门。元崇帝见了他们,脸上尽是冷漠之色。于是冯之境冲王侍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小心。
王侍郎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在一边报着一些事关科举的要件,元崇帝听着听着,却突然抬手打断他,吓得他心里一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闯了什么祸。
谁知元崇帝并不理睬他,而是对一边的小德子说:“去取些点心水果,再将前些日子杭州巡抚送来的碧螺春沏上一杯,一齐送到偏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