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害怕,她抽泣了几下,道:“侯爷,您若真的要赶瑶儿走,那瑶儿除了一死,哪里都不想去。只念着您能念着旧情,给瑶儿留一枕草席……”
她话还没说完,楚逸已经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道:“罢了罢了,话也不必说成这般,要是我真的非要让你走难不成你还真的立马撞死在这里?你不过是求个安身之处罢了,若不愿走就在后院里好好待着,从今以后不必再来前头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情。哪天你要是待烦了,也不必来回我,只去找清苑支些银子离府就是。”
此话一说,即是绝情之意了。瑶儿听了,脸上还是一副即将断气的样子,站起身退了下去。她故意将离去的步伐放得摇摇欲坠,只盼着楚逸一时心软上前,自己就能倒进他怀里,谁知楚逸竟真的一步也没有上来扶住她。她回头一看,隐约间竟从他脸上看出些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时间只觉得有把戏被看穿的尴尬,快步往后院去了。
直到她走远了,清苑才悄悄从后头走出来。楚逸也不看他,只开口道:“你倒是会躲。”
清苑嘿嘿一笑,道:“侯爷也该谅解一下平日里您不在府中时,我一个人应付瑶儿姑娘有多难。这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我实在怕的很。”
“枉你活了这么多年,这点把戏还看不明白吗?”楚逸冷冷道,“这样希望能在侯府有个名分从此养尊处优的女子,哪里能真的寻死?只怕你真的端了毒酒给她,她也会说自己不会饮酒。”
“您也是知道的,咱们那儿的女子哪有这样的?”清苑道,“活得太久,个顶个儿的潇洒,除了最初那几年的小容,从来没见过为情所困的女神仙。不过……为情所困的男神仙我倒是见过几个。”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楚逸,楚逸从果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扔了过去,道:“不过几日,你的胆子竟变得这样大了。”
清苑眯了眯眼睛,道:“侯爷这么豁达的人,哪里会与我计较这些?”
楚逸也学着他的样子眯了眯眼睛,道:“本侯最近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些,腻得紧,倒是有许久不做老行当了……清苑,你最近睡得可安心?”
清苑一听,连忙陪笑道:“我不过玩笑两句,侯爷莫要生气。只是我有些好奇,梦这东西,吃起来究竟是什么滋味?”
“怎么?你现在做文书做得不尽意?”楚逸笑笑,“只不过就算你改拜我为师,我也不过教你一些探梦的法术,食梦这个事儿……是天将降大任于我,旁人学不来的。”
清苑一脸八卦地往前凑了凑,道:“我一直听说伯奇君神通广大,是真的好奇,您看在我这些日子这么尽心尽力地替您应付瑶儿姑娘的份儿上,就给我讲讲吧!”
此刻阳光正好,春日里既不闷热,也不炙烤,只是让人觉得暖洋洋地舒服。楚逸往后靠了靠,道:“梦啊……”
梦是什么味道的呢?他记得那时天地鸿蒙初辟,女娲按着自己的样子造出了人。可其中并没有他,他不知自己究竟从何而来,只知道方一睁眼就看见了自己的一双翅膀,自己呆着的地方很温暖,那是一双柔软而又白皙的手,女人的眼神是带着神性的慈悲与和蔼,她缓缓地开口道:“去罢!去看看他们休息时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从此以后,你以梦为食为露就好。”
他轻轻一振翅,就飞上了枝头。那时正是深夜,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漫步的野兽一个人都没有。他飞了一阵才在一个山洞里看见了几个人,他们睡在地上,身上盖着兽皮。山洞的角落处堆放着石块,他落下来,在离其中一个男人三步远的地方扇了扇翅膀,就有只有他能看到的细腻的灰色烟雾升起来,那烟雾从男人的头顶袅袅升起,围绕在这只浅褐色的小鸟身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烟雾就渐渐消失了。
这是他第一次食梦。那时的人啊,想的和做的事情都还很简单,那个男人虽然做得是个噩梦,其实也不过是一只迎面扑来的猛虎罢了。
“你知道吗?那时的梦啊,其实真的没有什么滋味。”楚逸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有些许诡异的笑容,“不过果腹罢了。可是女娲娘娘按着自己的样子造出人,却没给他们一颗和她一样的心。日子久了,就有了三皇五帝,有了战争和财富,人们的梦啊,也变得越来越有味道。”
清苑听了这话,心里猛地打了个寒颤。楚逸的语气仍然是漫不经心的:“那些沾染着欲望和血的梦,味道最好。以前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觉得是可饕餮的美味。有一段日子,我专门去寻这样的梦,好在他们从不让我失望,从一开始的部落,到后来有了称皇称帝的城池和小国,他们没有一刻停止过杀戮。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沉迷于这些梦中,甚至一刻都不愿意停下来,这才决定投一次胎。”
清苑听得入神,并不插话。楚逸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清茶,润了润喉咙道:“直到我自己做了一次人,回头再想时我才想明白为何这样的噩梦最是美味。只因为这样的噩梦啊,展现出人身上最迷人、最自相矛盾的那一部分。他们追逐权力,被欲望所迷,手上沾满鲜血。可在午夜梦回之时,他们的良知仍然会让他们觉得恐惧——就是这样的恐惧,才是他们的梦里最美味的部分。”
那是他曾经身为神仙不能理解的。直到后来他方才明白,哪怕是作为神仙的自己,仍然为了他们这样的梦而痴迷。彼时他方才失去她,旁人死后一碗汤忘得干净,他却记得清清楚楚,偏偏又因为自己是个神仙,只好故作矜持与高深,装出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如今想来,何尝不是另一番痴妄。